她不再说话,拿出钥匙扭开房门让他进到屋内。她向来没他聪明,无论是什么情况,她都不占优势,总是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她从鞋柜拿出寻欢的拖鞋让他换上,沈岩换鞋时眼角不经意间看到鞋柜还有一双男士的拖鞋,他下意识地自欺欺人,希望那双鞋的主人不姓霍。
客厅很宽敞,透明的落地窗开了一半,黄昏的微光照进房间,上乘的花梨木质地板上还余了一层温热。窗帘的色泽是浅淡地青色,没有任何花纹或图案,被风卷起帘角,荡起一片片涟漪。
李夕将买来的菜放进厨房,也没空去招呼他,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递给他,“还喜欢喝这个么?”
沈岩皱了皱鼻子朝她摇头,跟老爷使唤丫鬟似地吆喝,“给我泡杯咖啡吧。”
其实他一直不喜欢喝牛奶,甚至有些抵触。当年李夕身体不好,李天栋想让她多喝些牛奶补充营养,偏偏李夕嘴挑,怎么哄都不肯喝。沈岩为了让她多喝些牛奶,甘愿舍命陪君子,一天一瓶地陪她喝,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愣是一天没拉下。
久而久之,李夕便以为他喜欢喝牛奶,有时候一块出去玩,买饮料时,李夕都会体贴地替他买上一瓶纯牛奶。沈岩为了不伤李夕自尊,拼命的想隐藏住这个秘密,只得继续痛并快乐的狂喝牛奶。
这些事他从未告诉过她,因为他曾经为了她做过很多这种傻事。
太多太多,多到让他如今想来,只觉心酸。
就好像让祈山秘密地支付李雨的医药费,当然了,这件事在李夕得知真相后,便成了祈山的死穴。
如今每每祈山遇到不想干的差事,沈岩只需搬出这件事,祈大助理定会乖乖闭嘴做事。
谁让他二百五似的自以为事,当初一时脑热,以为自己能够让和李夕化干戈为玉帛,所以在付款人一栏上豪迈的签上了的大名。
谁曾想会东窗事发,沈岩那天从溪山回来后阴着脸把他喊到办公室,二话没说,就直接当着他的面打电话到人事部,一字一句地下达了扣除他百分之二十薪水的命令。
而且这个命令的时效是整整一年。
百分之二十的薪水化为乌有凭空消失,就因为他小小的小小的,小到不能再小的失误,让一向把发薪日当过年一样看待的祈山,自那之后一旦听到同事说发薪水了,就会忍不住把脑袋往墙上砸。
除了让祈山去付李雨的医药费,有时加班到太晚,林诗音先回去了,独剩她一人加夜班,他甚至还会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直送她上地铁,看到她在空落落的地铁上迷迷糊糊的熟睡过去。
她的小脑袋不听话的来回摇晃,显然是因为太过疲惫,所以睡得很熟,眼看就要坐过站,沈岩忙拿出手机打她电话,她被铃声惊醒,匆忙起身下车,一边战战兢兢地问他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事需要回去
善后。
他跟着她一起下车,实在找不到深夜打电话给她的借口,只好胡乱说了句,“只是想提醒你,明天上班的时候记得给我买杯咖啡。”
然后便急忙挂断电话,生怕无力招架她的疑惑质问。
直到送她到达家门口,看到客厅的灯发出一阵温热的暖色调,才会转身离开。拨通祈山的电话让他赶紧开车来接他,哪怕那时候祈山已经睡得昏天暗地。
还有刚才。
他眼睁睁看着霍青把她带走,心烦意乱,再也没心思放在工作上,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喘口气。于是他开着车子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当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车子已经到了她家附近。
像是一种蛊惑,让他不受控制,只想无限地接近有她的地方。
抬起头,正巧看到她提着一堆果蔬从商场出来。不由感到格外好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夕,做饭跟打仗似的李夕,居然会在菜市场买菜。
他开着车缓缓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蹲下身去逗弄路边的流浪猫,替打球的小孩捡挂在树上的羽毛球。进小区时和坐在门口的保安大叔笑着打招呼,一路上似乎都是认得她的熟人,她偶尔会停下来和他们
聊上两句,他会看到她脸上挂着的笑。
那是他久违的笑容,干净的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不掺一丝杂质。
她的幸福让他不禁咬牙切齿,原来没有了他的这十年,其实她过得不错。而他呢
他甚至无法熟睡,常常在噩梦中醒来,每每梦见当年她决绝地弃他不顾,他都会冷汗岑岑,浑身战栗。
李夕将煮好的咖啡递给她,冒着腾腾地热气,咖啡浓香四溢,放在精致的法式瓷杯中。他接过来轻轻茗了一口,纯正上等的蓝山,没有加糖和奶精,原汁原味的苦涩。
她仍然记得他的习惯,喜欢苦咖啡的习惯。
“看来你进步真的挺大,不但会做饭,连煮咖啡的手艺都精进不少。”沈岩将咖啡放回桌上,赞赏地望他。
李夕已经围上围裙开始准备做饭,头也不回道:“都是霍青教的,他喜欢喝蓝山,平时又懒得自己弄,就手把手的把他在咖啡学院学的知识都传授给我了。对了,那个棕色的罐子里有砂糖和奶精,如果
你嫌苦,自己加一点。”
沈岩的笑容僵在唇角。
原来,不过是他自作多情。她学会煮咖啡,不是为了有朝一日煮给他喝。他以为她记得他的习惯,却不过是另一个男人的习惯。
李夕打鸡蛋的手有些颤抖,心里暗暗把自己骂了个遍。差点就漏了馅,可能是在家里的缘故,所以她自然的就放松了警惕。她记得他所有的习惯,记得他喜欢喝蓝山,喜欢最干净的味道,不加糖,不加奶。
但她的记得不能让他知道。如今的记得是她心里最美好的过往和回忆,但若让他知道,势必会成为他嘲讽和讥笑的话题。
幸好有霍青在,让她圆了这个谎。忽然间觉得有个假情人也不错,可以掩饰对某些人的情感,而且绝不会让人起疑。
说完这句话后,那杯精致美味的蓝山咖啡,沈岩再未喝过一口。
她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他站在门柱静静地望她,这个画面十年前他曾幻想过。他们结婚,生子。他在外养家,下班后推开门,看到她在厨房做饭,两三岁大的宝宝跪在地板上堆积木。
当初幻想的画面成了真,他却觉得倒不如只是想想。至少,幻想总是美好的,而现实却让人痛不欲身。
他闲着无聊,将另一边的落地窗推开,却发现原来阳台别有洞天。
两棵高大的桃树间架设了一张吊床,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宽大舒适的睡椅,桃树下有一张小圆木桌,桌上摆着几本夹了书签的旧书,还有五只精致的小瓷杯。
他几乎可以用桃花源来形容这个地方,正值立春,桃花盛开的季节,花瓣被风一吹便似花海般往下洒着,洒得睡椅和茶几上处处皆是。
美得不可方物,惹得人想要屏住呼吸,让时光暂停。
李夕忙完手上的事,在阳台发现他正拿着一本几米的月亮忘记了在读,看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的模样更让人无法直视,她靠在落地窗上望他,因为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沈岩真的长得很好看。
她知道他自小就生得漂亮,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她去沈家别墅的时候,沈妈大方的把他年少时期的照片展示给她看,甚至还有幼儿园穿裙子萌到不行的影像。
可是她如今苍老了,心身俱疲。而他的容颜却似乎没有一丝改变,时光似乎只是让他变得更加成熟俊逸,更加让人
怦然心动。
“如果想夸我长的漂亮之类的话就别说了,我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沈岩头未抬,依旧将视线停留在书上,却早已察觉到她在偷偷望他。
原本温暖的氛围在他的自恋声中荡然无存,李夕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突然问他,“沈岩,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伤害对方了?”
沈岩的目光停在书上的某一页,良久才抬头望她,“你也觉得我在伤害你?”
李夕不敢与他对视,对于十年前,她确实是亏欠他的,这一点哪怕过了一百年,都不会改变。她从来不是喜欢逃避责任的人,所以她对于沈岩的各种折磨逆来顺受,因为她只当是在赎罪和还债。
可是如今不同,如果沈岩的目标是泽野的溪山,那她就再没道理坐以待毙。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泽野失去花田和辛苦建立起来的家。
他忽然间失了兴致,将书放回桌上,此时地上已经落满片片桃花,清淡的粉色不一会便铺满草坪,让人不由心生怜悯。他脱下拖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花瓣回到房间。
李夕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在心中感叹是呵,连花瓣都不愿踏脚去踩的沈岩,又怎么会去伤害别人。
他只是成了惊弓之鸟,遇见她时,下意识的动作就是保护自己。让她离开公司,处处为难,毒舌冷语,这一切的一切,其实不过是在自我保护。
沈岩从沙发上拿起外套本想离开,谁知门外却传来开门声,李夕心下惊呼不好,没准是霍青接了诗音回家,她本能的反应就是跑到玄关把沈岩的鞋扔进鞋柜角落,又拉着沈岩的手一路狂奔到卧室。
沈岩莫名被她拽进房间,又看她六神无主的在房间来回环视,最后停在一个衣柜前,似找到了目标,毫不客气的把他塞进衣柜里,本想直接将柜门阖上,谁知思前想后片刻,最后干脆自己也跳了进来。
她本想先出去,把他们俩骗走之后再打电话通知沈岩离开,可是想了想,他们俩最近因为公司的事累得要命,回了家肯定不会想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