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澎涨之后恢复了正常,这得益于在农村的磨练,在农村,不管你多穷困、多潦倒、受了多少委屈、干活多么累,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承受,没人听你倾诉,也不可能对人倾诉。
就这么养成的习惯。
所以,就是有钱了,最初激动之后也慢慢平静下来,而且没人知道。
包括吴玉花。
不仅如此,有的想法自已也奇怪。比如,虽然有钱了,可他觉得并不光彩,究其原因不是他一个人挣的,是大家帮着挣的,这叫他有些内疚。在车间,最受人尊敬是那些干累活重活的人,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尊敬他们,现在人心变了,除了钱对别的都不关心,好像只有钱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
看不惯这些,又很难脱离,只能将就了。
这是否是另一种澎涨?就是每天挣钱,也是忧心忡忡、杞人忧天的样子,一点也不开心。
十分怀念在车间的日子,包括院里长满半人高的蒿草,草堆里乱七八糟的铁件,突然从里面飞出的鸟儿……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大多早吓跑了。
光着脊背,拿着铁杵捣砂箱,蹲下——用平尺把沙子刮平,向旁边的人看一眼,什么也不说,就过来帮着把沙箱翻过来,敲敲边上震动震动,把摸具取起出来。干累了,蹲在旁边抽支烟,但绝不说话,好像怕打破这种默契和宁静。
让他奇怪的是,每当想到这些,就十分享受,是真正的享受,用语言无法描述。
歇的差不多了,起来再干。
好几次对吴玉花说,真想回车间干上一个月,或者几天,甚至一下午也行,明知这不可能,已经倒闭了到哪儿干去?
还是说。
吴玉花一般不说话,看都不看他,再说就摸他额头,问是不是发高烧,说胡话,吹过的风夹杂着车间的味道,天高云淡。
挡开她的手,打个喷嚏,也没清醒多少。
工厂倒闭以后,很长时间没做他用,从外面看还是完整工厂,但翻砂车间除外。因为没人干活,更没人收拾,后院杂草长得很高,从墙头窜出来,给人很颓废的感觉。每当从那儿走即伤心又亲切,毕竟干了二十多年,这就叫失落吧?
到底失落了什么说不出来,好像想得很多又什么也没想,不管想多少,一眨眼就过去了。
在当时,下岗工人数他混得好,从第二年已经不光干刮瓷,开始向装修发展,刮完瓷想装修的简单装修一下,用老张的话说,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种转变从时间上看还不到两年。
有个强烈的想法:这些人真是太无能了!
“这些人”大体两个,一个是工厂管理者,工厂这么大叫他们搞黄了,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只能倒闭。另一个比较多,包括全部下岗工人,工厂后半期都不大出力了,成天磨洋工,所以,谁也逃脱不了责任……
现在可好,只能自作自受!
都混得不好,有的甚至穷困潦倒,猪肉都卖五毛钱的,这样的人很多,左邻右舍就有。就很生气,真是太笨了,脑子不灵光,要是灵光,这时候不管干啥很容易当上老板。
澎涨很厉害了,却感觉良好,这就不能不载跟头。
接触装修以后,才知道,工人工资只占很小一部分,工程款十分之一都不到,剩下的都进老板腰包了。那么,以此推论,工厂利润肯定很大,为什么搞不好呢?换了他,肯定能搞好!至于怎么搞,没大细想,也没替工友想想怎么才能当上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