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沌幽深、仿若无尽的黑暗之中,岳龙渊的意识,如同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的孤舟,被汹涌的浪潮肆意裹挟,身不由己。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无法挣脱的旋涡,周身被浓稠的黑暗紧紧缠绕,每一寸肌肤都被那股冰冷的力量侵袭,寒意直透骨髓。
隐隐约约间,他听见千军万马喊杀之声,仿若有无数铁蹄正踏破天极山河,由远及近,杀至兴都,“清君”“诛妖”的呐喊声震破苍穹,震得他耳鼓生疼。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宫人们的哭嚎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死亡的交响曲,在这黑暗的虚空中回荡。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了自己,高高端坐在盛天大殿的龙椅之上,正与殿下一名年轻的白衣女子说些什么。
那女子貌美绝伦,她柔声地唤着他:父皇?
哦,他想起来了!
那是他的长公主岳心湖,便是叛军们口口声声要诛除的妖孽。
她虽有倾国倾城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却被术士称其亡国妖孽,惑乱四国。
记忆如开闸的洪水,一下子涌进他的脑海:
他是天极第十八代启元帝,在位二十二年。曾经,他在位的前十二年,内攘内海,震荡六合,东阳、西林、南丘、北川四国称臣,政绩卓越。可是在位的后十年间,他开始荒淫无道,无心朝政,最终,被东阳国主东陵峻纠集四国,灭了天极,攻进兴都……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曾经繁华无比的都城,此刻正被熊熊烈火吞噬;高耸的城墙被战火熏得漆黑,残破不堪,城墙上天极的旗子在风中无力的飘动,最终被吹落于地;城门被敌军的攻城锤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撞击在他的心门之上……
梦中的他,似乎已然听不进女儿岳心湖的任何言语,他的眼神越过她,望向九级金阶之下,放声大笑:
亡国之君,岂能落入他人之手?
国破皆他一人之罪,只有一死,方谢天下。所以,他举起了那把陪伴他南征北战数十载的长剑,自刎谢罪。
于梦中,岳龙渊看着自己倒地淌血的尸身,轻轻蹙起了眉头。
倒在地上的自己,手中竟似握着一物,不禁有些好奇。
待走近一看,那竟然是一个被鲜血染红的荷包。
他捡起来仔细瞧看:荷包之上,绣着一棵歪歪扭扭的红梅树,被鲜血浸染之后,更显娇艳,红梅树下,还绣着几个歪七扭八的小字:狗皇帝生辰快乐!
岳龙渊的手莫名地颤抖着,情不自禁地捏紧那个荷包,就好像在握住自己的宿命。
就在这时,敞开的荷包内,掉出一物,他急忙弯腰捡起。
不看则可,一看之下,心脏竟然划过一丝丝尖锐的刺痛:那竟是一颗光洁细白的小骨头……
身子像是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分毫,心中的痛苦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泪水在这一刻,终于滚滚落下,滴落在那染血的荷包之上,晕染了那殷红的鲜血,宛若绽放开来的朵朵红梅。
迷蒙泪雾间,他的眼前,浮现起一抹虚幻的翠色身影,渐渐变得清晰:
他二十五岁生辰那日,初见她,一舞倾天下,艳惊帝王心,他的心彻底为她沦陷,开始她跑他追的亡命之旅。
红绡帐内,一夜承皇宠,他发誓,此生,她是他的!
他册封她为玉妃,给她量身打造翠竹宫,送她一对翠玉耳环作定情信物;
她十七岁生辰那日,他一袭红衣为她弹奏一曲《长相思》,为她燃放一场绚丽多彩的烟花盛宴,与她一起吃热气腾腾的红鸡蛋,许下了“岁岁长相伴,白首不分离”的铮铮誓言。
她跟着相守十载的初恋东陵昊逃了,他就拼了命的追。
从天楚追到无极山,从无极山追到北域,从北域追到南疆,从南缰追回兴都,她一次次的跑,他一次次的追,每一次,他都将她追回。
直到,他从兴都,追到了东阳……
这些年,为了她,他战北域、乱南疆,兴都兵变,剑指东阳。
东阳城陷,沉壁山落霞行宫,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浓烟滚滚,烈焰冲天,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她依然是那袭羽衣翠衫,一如当初那般的明媚动人、天香国色。
他恨不得一步上前,将她拥在怀中,深深地揉进骨髓里,永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