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晦后颈的汗毛竖起。
他还来不及思考那影子是怎么回事。
有新的气息在靠近自己的小屋。
他不知道是谁,但他想知道是谁。
于是柳如晦重新躺好。
他很会伪装。躺在树上,鸟在肩头鸣叫,狸在树下觅食,他就像在树上长了几十年。
于是门再次被打开。
黑色的影子就像从这山上溶出的一块夜。
这块夜扫视这屋子里的一切。
主卧的门没有关,他当然直接地能够看到在床上熟睡的柳如晦。
但那块夜没有直奔柳如晦而来。
那块夜的脚步很轻。那块夜去到了客房。
那块夜绕过客厅的小桌。那块夜在看床对面的桌。
那块夜终于确定了柳如晦这里没有弓。
那块夜探到了柳如晦的床边。
眼前人的呼吸很沉,不急,缓慢均匀。
锋刃从高处落下,没有一丝声音。
就像夜吞没赶路的行人。
但传递回的手感不是锋刃刺入血肉的感觉。
那锋刃就像刺入一片薄雾,接着刺穿粗布,刺进茅草,刺中床板。
薄雾飘出床的范围,在这房间中凝聚成形。
柳如晦看着这个阴影。
人的阴影。
那阴影也看着他,
锋刃在他的手中,反射着月的寒光。
刺击。
柳如晦侧身躲开。
然后他上步,几乎与那影子面对面,挡住影子的另一只手。
锋刃不再能够发挥百分之百的威力。
因为距离太近。
挥砍,在锋刃到达柳如晦身体之前,握持锋刃的手臂被柳如晦架开。
刺击,在锋刃回抽到足够的距离,被柳如晦握住。
锋刃反射出的月的寒光在屋内闪烁出好几个轮。
但那些轮没有一道与柳如晦相切。
那阴影终于意识到他在这间屋子里待了太长时间。
身子前倾,却突然又急速后撤。
那阴影的眼睛从未如此警惕。那对眼睛死死盯住柳如晦的手。
柳如晦的左手收合,二指拢并。
那阴影本想要借前冲之势撞开柳如晦,再靠手中的武器,拿下柳如晦的人头。
但他终于停下了。柳如晦左手的二指竟有如此魔力。
于是僵持。
那阴影终于再次挥动手中武器。柳如晦死死盯住那武器。
当那武器即将到来时,他可以用身法避开。
但那挥击是假动作。
那阴影撞开桌前的窗,回到屋外的夜中。
柳如晦大惊。他冲向屋子的大门。
他不敢随着破窗而出。若那不速之客躲在窗下,自己旧气用尽新气未起,只怕会死在这里。
可这绕大门而出所耽搁的这短短三个瞬息,就已是天壤之别。
柳如晦站在大门口,站在月光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看见这栖霞山上的夜,
这夜是如此的黑暗。
好消息是,不是没有光明。
除了月光,他看见火光。
栖霞山上也有剑侍报更。
白晨省很生气。
非常生气。
他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的。这是头一回。
但这还不至于让他如此生气。
三师公的死只在眼前,而又有行刺!
这次的被刺之人还是被怀疑是刺客的柳如晦!
这些刺客是真实大胆!他们当栖霞剑山是什么?公共厕所吗!
哪怕他现在暴躁得想要杀人,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暴躁的时候。
一吸一呼,一吐一纳之间。白晨省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走到柳如晦身边:“你有没有受伤?”
柳如晦轻轻摇头。他在看同样被强行叫醒的肃正院师兄。这些人在检查主卧之间的打斗痕迹。
白晨省略带歉意:“抱歉。你得理解,毕竟你的身上仍有嫌疑。肃正院是在排除这些痕迹作伪的可能性。”
柳如晦点头:“哦。”
白晨省也看肃正院的师兄们。床单被拉起,对着油灯的光检视。切口整齐平整。
白晨省:“他们不会在这间屋子里留下任何可能的武器。这不可能是你留下的痕迹。这和你说的对上了。一个手持短剑的刺客,对吗?”
柳如晦点头:“嗯。太黑了,我看不清面貌,我猜他应该也有遮面,但我不确定。当时屋子里没有光,看不清楚脸。”
白晨省:“他有武器,你没有武器,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柳如晦想了想:“可能因为我近了他的身。有武器的一旦被贴身,他的武器就不再那么有威胁。”
白晨省了然:“三步之外,十步之内,是刀剑的天下,不假。可三步之内,就不再是刀剑的天下。”
柳如晦看白晨省:“那是什么?”
白晨省:“三步之内,是拳脚的天下。你武功很厉害啊。”
柳如晦没有说话,但是露出一个很疑惑的表情。
白晨省眯起眼看柳如晦。倒不是怀疑,而是有种隐隐的兴奋。
白晨省道:“现在不是时候。等结束。拜师会结束,我要和你切磋一番。”
柳如晦没有作声,只是将目光移回那些肃正院的人。
“晨师弟,肃正院事先对这屋子做过检查,这屋子里确实是没有锐器的。床单和茅草的痕迹一致,都是锐器锋刃割开。加上这屋中的打斗痕迹,基本可以排除自导自演的可能。”
白晨省点头:“辛苦师兄。只是无意冒犯,这结论可以画押吗?”
“呃……可是可以,但是不知道晨师弟何出此问?”
白晨省看一眼柳如晦:“既然肃正院的结论是痕迹当真,那么就意味着他有被灭口的可能,并且已经被实施过一次,我说的对吗?”
“嗯,对。”
白晨省:“这个人有嫌疑在身,不能给这院子里配任何锐器。哪怕在之后,至少在天明之前,也不会更改,对吗?”
“对。”
白晨省:“那么他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继续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后半夜刺客去而复返怎么办?他若一夜不睡觉,栖霞山的刺客还查不查了?”
“这……晨师弟,这不是我们能做的决定啊,你有点为难师兄了……”
白晨省一笑:“师兄多虑,我什么时候让师兄们为难过?只要肃正院将已知的信息固定,签字画押便足够。”
白晨省微笑:“今夜剩下时间,我就睡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