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晨省不必回头。
他知道终究会这样。他在见到孔阿三的第一眼就知道。
他只是不想去面对。他不想让这个甚至还没有自己大的少年,死在自己怀里。
他也知道,孔阿三和自己说的话,一定也和柳如晦说了。自己看到的,柳如晦一定也看到了。
可这一刻毕竟还是到来了。
“这是第二条人命。”
没有月光的夜,白晨省的眼却好像在发着红色的光。
“你杀不了我。你没有这能力。”
那刺客这么说着,却分了一半精力注意着柳如晦。
“试试看吧。”
白晨省话音一落,人已冲出。
那刺客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白晨省的剑便没有击中它应该击中的目标。
剑划出危险的光,却不能切中那片黑暗。
因为那片黑暗已经开始融进夜里。
柳如晦并不是在白晨省的身后傻站着。
他开始绕着两人缓慢踱步。
长剑与短剑撞击。
白晨省腾挪的身子挡住了那片夜大部分的身体。
这种状态下,柳如晦任何没有看见死线的可能性。
于是他开始绕着两人旋转。
当白晨省的身体不再阻挡住柳如晦的身体,那片夜的身体开始暴露出自己。
柳如晦并不知道正在进行搏杀的白晨省是否能够看注意到,但这件事在柳如晦的眼里十分清楚。
那片夜的身体边缘,模糊进了黑暗中,连白晨省的剑都不能将这片夜身体的边缘与夜的黑暗分隔开。
柳如晦在寻找,在等。等待死线可以被自己抓住的机会。
他是一个猎户。很有耐心的猎户。
可这根线始终没有出现。
那片夜与白晨省的身位竟然也在随着柳如晦的行走而缓缓旋转。
死线。
那是一种不存在的感觉。沿着这根线,特定的物件只要沿着这根线前进,这根线拴着的东西的结局只会有一个。
与其说死线是一根线,不如说那是对已知结局的预知。
而那刺客是一个玩弄死线的高手。他知道柳如晦能够看到死线,他正在防范这根线被柳如晦抓住。
此刻,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处理柳如晦的包围。
因为他的面前还有一个栖霞山的首徒。
白晨省的心在渐渐冷却下来。
自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节奏,而在被对方引导着,落入对方的节奏。
短剑携带着模糊的黑暗向自己的左侧划来。他不得不向右闪身。
而那刺客也向右横移一步。两人相对位置不变,却绕着转过了一个角度。
白晨省的身后,是缓缓踱步的柳如晦。这一个回合,三个人又一次回到了一根线之上。
白晨省冷静下来的心告诉了他现在是什么局面。
这心又因为这局面的答案而重新燃起火焰。
什么时候,栖霞剑居然被别人引导站位了!
短剑自下而上撩向白晨省的中门。白晨省的眼锐利了。他的剑横扫,像一面墙,挡住短剑,进而,长剑灵动地翻卷,携带短剑向白晨省身后抽引。
那刺客眼色一滞,随后大骇。此刻的身子清晰地一顿,又后退着模糊进夜里。
脱身的刺客惊骇地在自己幸好安然的腰间,和白晨省的左手间移动。
白晨省本该空空如也的左手,多了一把半臂剑。
“难怪你的栖霞剑感觉不融润。原来是为了长短栖霞做出的牺牲。”
那刺客说。
“这把剑,五年间,没有几人知道。”
白晨省说。
“一把剑在手臂下藏五年。机括保养不简单吧。”
那刺客说。
“可惜没有起到我想起到的效果。”
白晨省说。
鞋子在草地上走路的声音停下。
两人不再说话了。
三个人重新连成了直线。只是这一次,在中心的不再是白晨省。
而是那刺客。
柳如晦盯住那刺客的背。他对自己的轻功很有自信。
白晨省将会再次向那刺客发动攻击。而那刺客将会疲于应对。
那么他的整个后背,都将会是空门。
那个时候,死线终会出现。
而柳如晦只需要抓住那个机会,将自己的手指送进那刺客的后颈就好。
于是这么发生了。
白晨省的双剑不再如之前那样,带着某种难以言明的不完备的缺憾。他的剑圆润完整了。
那刺客不再能够游刃有余。他的节奏不再了。白晨省的剑就像拉着云霞的山,将他拉向白晨省的剑围。而自己想要离开,却不能离开。
像山意欲让云霞栖在此处,永不离开。
栖霞剑。
柳如晦的身形散成了一片云雾,黑夜将这片云雾遮蔽。
像野地间的鬼影。余光似乎能够看见,可正眼去瞧,又什么也没有。
右手长剑卷住一柄短剑,右手半剑卷住一柄短剑。
架开。
白晨省的双手在身前交叉,身形一沉。
长短剑交叉前破。
没有声音没有预兆,柳如晦的身形从云雾中破出。
双指被那根清晰的死线引导,送向刺客的后颈。
一声诡异的轻笑。
那刺客的身躯竟没有任何依据地旋转,折叠成一个诡异的直角。像被拉扯般,将自己折成直角的刺客平平地移出两人之间。
那根死线理所当然地断了。
一截如夜般黑的布料落在草地上。
那刺客的身形更加地糊进黑夜中,影影绰绰得像一个影子。
“呵哈哈哈好好好。栖霞剑首徒,白晨省,领教了。今次吃亏,不过是因为陷在了光下。在黑暗中,你又能过几招呢?”
那声音轻了,随着那影子更深地融进黑暗。
白晨省表情拧动,抬脚就要追上去。
手死死拦在白晨省身前。
不仅是手,还有大半个身子。
白晨省看柳如晦。
“你不能去。”柳如晦的眼死死盯着那片黑暗。
“他杀了三师公,又杀了孔阿三!现在不追,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他了!这是阿三用命换来的!”白晨省的眼又红了。
柳如晦的身子动也不动,拦白晨省的力度甚至更大了。
“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你会死。因为你一定会死。”
柳如晦的脸上的表情是白晨省从未见过的。他一直以为柳如晦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人。哪怕三天后他就要死了,他也可以若无其事地安稳睡到天大白的那种人。
但现在,那张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脸上,全是震惊。
以及深沉的恐惧。
柳如晦的恐惧是有道理的。
因为那个直角的折身,和那个没有来由的横移,他都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