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三也真是的，急急忙忙就去郫县的新任就职去了，这里的事情都没交待周全了。还好没几个在押囚犯。”

我没搭理新上任狱卒的吐槽。

“你再忍耐下，我去招呼几个人，将尸体抬出去埋了。”

“借你的刀一用。”我直勾勾盯着那狱卒腰里别着的匕首。

“你想干什么？”狱卒大惊，他也就还不到二十的毛头小伙一个。

“我只是想留下他的一绺头发，将来带给他的家人。”

“哦，你还蛮重情重义的。我来割，你在那儿待好了别动。”

狱卒走了，我潸然泪下，落在手里的将军遗发上，落在将军冰凉的脸上。

这几个月下来，将军李牧不止教了我很多，还几番将他的内力和真气疏导给我，我现在很痛悔，说不定因为这才加速了他的生命落幕。

将军以为我和他的年纪相仿，待我如亲兄弟一般，我们也确实是患难中的特殊交情。

我中间告诉了李牧，我其实是从遥远的未来穿越来的，除去隐瞒了真实年龄和得了“衰老毒株”的奇特情形。

将军开始完全无法理解，但尝试着接受，因为他信任我。

将军只要身体能撑住，就用心传授我武功，严格要求我学习和练习。没有武器，也不走样地演练给我看，手把手地指点和矫正。

他将自己的内力和真气传输给我后，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起了微妙变化，劲力澎湃，丹田充盈。将军欣喜地告诉我，我越发显得年轻了些，头发黑了都有一半了，而他在传功后，却更显苍老衰弱。

有一次，是在大半夜，他又暗自给我输入真气和内力，因为我后来坚决拒绝他再如此，为了他的身体健康。

作为将军，李牧当然也提及到了他的征战经历和为将之道，包括他对列国争霸局势的个人见解。

将军说：

争霸之势滥觞于东周的王权衰落。

早期的争霸中，身处中原的郑国最先崛起。但是，最终真正强大的都是边缘国家，秦国在西陲，齐国在东方，楚国在南蛮之域，燕国在最北的寂寥之境，晋国称雄于表里河山的高原，都不是更为富庶繁华的中原地方。

原因就在于，这些国家可以兼并诸多的落后异族势力，遇不到什么大的阻碍力！

然而，晋国解体，韩赵魏三家成为独立的诸侯国，形势再度遽变。

从前列国的对手主要是异族，后来便演化为彼此间的大规模内战！

从前打仗主要是各国贵族间的疆场较量，不会动辄举国动员，也极少杀人盈城、伏尸遍野。而逐渐将越来越多的老百姓都牵扯到残酷血腥的战争中，一场仗打下来，往往双方都是损失惨重，不论是在北方列国，还是南土楚国、吴国和越国之间的杀伐争霸。

甚至，吴国和楚国会为了边境地方两国老百姓的民间琐碎纠纷，就纠集了大军去找对方大干一场，为了争霸完全丧失了理性……

将军身在一个所谓竞强争霸的时代，却对制造各种可怕灾难的战争深恶痛绝，保家卫国则另当别论。

将军还以为，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非常可怕，因为每一场战争都是人命和财产的消耗损失，导致天下元气大伤！纵然最后有一个国家凭借铁血暴力消灭了所有对手，天下像西周崛起时那样统一，也必然是血流成河、一片瓦砾的悲剧！

那个最终的幸存者也怕是逃不掉很快崩溃的结局，因为它是在天下人的白骨和血泪上建立起来的，不会真正得人心。

我极为仰慕李牧将军的这些见识，他竟然预见了秦朝的可耻倒塌……

我告诉将军，在我来的世界，有一个词汇叫“内卷”，形容的就是类似的情形，不过是指的个人而非国家。

每个人为了取得自己在社会上的优势，就会付出超常的代价却美其名曰强大自己，最后很多人都仿效，于是熬煎自己也熬煎别人，最后大家都是输家。

将军对此也认同。

他说，他觉得列国的内战争霸其实就是这么个过程，最初是魏国搞了变法，把下限拉低，然后别人也都不傻，绑架老百姓上战车、利用人性趋利避害的天性搞严刑峻法还不容易？

结果刚开始确实能发挥组织动员的力量，当大家都这么干了，就是战争成本十倍百倍的飞升，各国百姓过日子艰难而胆战心惊，天下不断地失血，距离真正的天下大同越行越远。

可惜，将军也对这恶劣的乱世态势束手无策，就像我从前面对内卷也只能苦苦挣扎而难见光明出路。

将军还说：为将者其实不在于勇和武艺高强，而是韬略。韬略的要领是努力提升战斗和战争中的效率，而不是加大双方的成本……

将军很是推崇周武王兄弟的剪灭商纣王之役，正义之师，保民敬天，待时而动，一战摧敌。

可惜，现实的争霸之风再无任何道义可言，甚至纯粹就是为了杀戮和抢夺，摧毁一座城邑，毁灭内外的无辜居民百姓，然后占领这片土地。

将军李牧，是我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良师益友。可惜，我只和他相处了短暂不足八十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