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勒蒙被遗弃在高原上,与自己的尸体相对而视。
老旧的船被困在狭窄的河道中,进退维谷。简陋的驾驶室里,菲勒蒙的粗糙睡袋还在,里面传来一阵忙乱的响动。
“叔叔?”
“别出来!”
菲勒蒙厉声喝道。
一切都结束了吗?从过去而来,杀死未来的自己,最终的命运难道就是被困在这亘古荒凉的高原上,孤独地走向终结吗?
“不,就是这样!我之前怎么没想到?我可以扭转这一切!”
菲勒蒙心想,如果此刻有任何一位画家能看到他的模样,或许他也能像尤迪特一般,获得不朽的生命。可惜,这片土地,数千年来都人迹罕至。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用钢锯切开了死去的自己的头颅。
人的头颅里,仿佛蕴藏着一片汪洋大海。颅骨之间,是大脑,尚有余温。菲勒蒙徒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捧了出来。
“这就是我的宇宙。”
咔嚓!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菲勒蒙抬头望去,只见苍穹之上,太阳正片片碎裂。
如同欧亚大陆般大小的玻璃碎片,以匪夷所思的“低速”,数十万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飞散而去。光球层中,水银和氩气奔涌而出,相互交融,化作一片星云般的浊流。
大地上,只残留着令人悲伤的光芒。那是百万度高温的灯丝余热,所散发出的幽蓝色残光,毫无生气。
并非完全的黑暗,但也绝不明亮。
埃塞俄比亚高原的荒野上,原本的碎石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的浪潮,如同潮水般涌动起伏。如果不是活物,不可能这样移动。
是蚂蚁。啊,菲勒蒙认得这里!
远处,一个流浪的身影,正蹒跚着朝着菲勒蒙的船走来。他拖着如同锁链般垂落的内脏,全身爬满了蚂蚁,锋利的颚不停地啃食着他的血肉,森森白骨暴露在外。
这样的伤势,换做常人,早已魂归西天,但他却依然行走着。从他虚浮的步伐来看,他已经没有力气,甚至没有意愿去驱赶身上的蚂蚁了。
即使面容被啃食得面目全非,菲勒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塞西尔·罗兹。”
“要保险吗?”
罗兹问道。
“这不是深海的魔法。是你把我引到这里来的吗?还有,你……这是怎么回事?”
“要保险吗?”
罗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菲勒蒙身上。菲勒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对岸不知何时立起了一块巨大的铝制招牌,比“星期五号”还要大上许多。招牌上满是灰尘,颜色斑驳,仿佛已经矗立了无数岁月。
“从摇篮到坟墓。”招牌上这样写着。
“要保险吗?”
菲勒蒙回过头,看向塞西尔·罗兹。罗兹向他伸出了手。连洞悉生命的超人都无法拒绝的提议,菲勒蒙这样渺小的人类,又怎能推辞呢?
船无需停泊,高原上没有高低起伏。河水既不向前,也不向后流淌。菲勒蒙扶着栏杆,正欲下船。
“不行。”
朱丽叶一把拉住了菲勒蒙的衣角。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不能去那里。”
“朱丽叶……”
菲勒蒙闻言一惊,停下了脚步。就在船下,密密麻麻的蚂蚁正在水中挣扎,溺水而亡。他用手拂去试图爬上义肢的虫子。
“我不是让你待在里面吗?”
“但是……”
这只是无谓的争执。菲勒蒙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连忙道歉。
“不,对不起。谢谢你提醒我。”
女孩静静地点了点头。真是个即使高兴也不愿意表露出来的别扭孩子。
多亏了她,菲勒蒙冷静了下来,但眼下的情况依然混乱。他杀死了未来的自己,逃脱的尝试也被阻止,被困在这只有蚂蚁的高原河流上,进退两难。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被那句话吸引,不明白内心深处翻涌的渴望究竟是什么。
是因为他被夺走了什么吗?如果是这样,那他就能理解了。自然界的严酷法则便是如此——空缺之处,必然会被填满。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如果塞西尔·罗兹展现了那个东西……可是,朱丽叶呢?
女孩反而被他内心的动摇、老人可怖的尸体以及变化的景象弄得不知所措。她似乎对塞西尔·罗兹的提议不屑一顾。如果他们被夺走了同样的东西,那么这种差异又是从何而来呢?
菲勒蒙压下心中的疑惑,直面塞西尔·罗兹。
“别再白费口舌了。我不会上当的。你究竟是什么?阿佩龙,保险,数字8,无限与永恒之城,从摇篮到坟墓……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你们的目的是什么?”菲勒蒙质问道。
“贫穷,你没有经历过吗?”罗兹反问道。
“积累财富,这就是你们的根本动机吗?”菲勒蒙语气冰冷。
与之前不同,罗兹的语气变得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在命运的安排下,没有人能逃脱贫穷的宿命。”
“那么?”菲勒蒙追问。
“贫穷的尽头。安逸,无痛的空间,永恒的幸福。”
罗兹的回答自相矛盾。每一个字听起来都无比诱人,但却和无限、永恒一样,虚无缥缈,如同梦幻泡影。
菲勒蒙再次逼问:“没有抵押的保险是不存在的。为了得到它,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白天和黑夜。”罗兹立刻回答。
“光明与阴影,生与死,海姆立克急救法和恐怖谷效应!”
这些曾经在菲勒蒙耳边响起,也曾经在他脑海中闪现,让他夜不能寐的灵感,如今看来并非源自于他自身,这一点越来越清晰,他也逐渐明白这些灵感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