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双脚都绑着镣铐,那是对羁旅者特制的镣铐,能限制能力的使用。在看到言生的一瞬间,那张古井无波的脸露出一丝笑容。
“在听到有人来探望我,我就想到是你。”
他坐在对面,完全密封的玻璃隔绝了任何声响,因此男人沉稳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
面对这头名副其实的恶魔,言生语气淡然道:“你之前一直在申请跟我会面,现在我来了。”
董天雄微笑道:“是啊,在我行刑前两天。你终于愿意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了。”
“说吧,找我做什么?”
“我原本想问的问题很多——你为什么要花费大力气来对付我、你是怎么获取那些证据的、你为什么还能保持这种程度的道德感...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
“主要是警方出力多,我在其中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贡献,没花多大力气。”
“你是说那个异管局年轻科长?呵,她是有些能力,但她是相信‘手段不正义,结果不正义’的那种人,面对我们,这种古板的态度只会让她寸步难行。”
他摇摇头,笑道:“就比方说,你会来见我,就是因为他们的调查没有进展,才想让你来探探我的口风吧。”
“......”
不得不说,这家伙的感觉是真的敏锐。
虽然天体教的主犯落网了,但还有一些从犯躲藏着没有暴露出来,并且他能做大做强,这条犯罪链条也牵扯到很多其它犯罪团体,之所以会留他的命到现在,本来就是想从他的嘴里撬出更多信息来。
但这家伙的嘴严得很,实在挖不出太多有用信息,他又一直想见言生,那就干脆死马当活马医请言生来看看能不能挖出点什么。
言生直言道:“那你是说还是不说?”
他无所谓道:“看在你的面子上,会面结束后,我就跟她透露一点吧。现在还是别聊这种无趣的东西。”
透露一点...说得好像施舍一样。
虽然这家伙是言生协助捉的,但说实在的他对于后续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但既然被人拜托了,那姑且还是尝试能不能再撬开他更多信息吧。
“都快死了,为什么还守口如瓶?你可不是这么讲信誉的人。”言生探究道,“你好像还有个儿子,是担心被报复?”
说到这个,言生忽然来了兴趣:“我记得你的儿子是上高中来着,又会怎么看待自家父亲是个大罪犯这件事?会很震惊,还是意料之中?被学校里的同学、被受害者的家属知道,又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虽然你说他寄宿在校没有参与,但年轻人总是很敏感,特别还是单亲家庭,或许早就有所察觉呢?”
他轻声说出恶魔之语:“甚至于,不仅早已察觉自己父亲在做邪教,还不露声色的包庇你......”
“嘭!”
董天雄戴着镣铐的双手狠狠砸在玻璃上,脸上不复平静儒雅,眼神阴狠地看着对面那个胆敢触及逆鳞的家伙。
“你在威胁我!?...不,你不是这种人。你还有道德感。”
一念及此,他的神情转瞬又平复下来,重新端坐回椅子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言生嗤笑道:“你们这些罪犯,犯事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着弱肉强食,把正义和道德践踏在脚下,一旦被捕了,又开始庆幸这世上还有好人了。”
董天雄丝毫不在意嘲笑,“不过是人性罢了。”
言生嘴角一勾,饶有兴趣道:“我对你没兴趣,因为你在我的故事里已经结束了。但是你的儿子,一个在谎言下生存的少年,在面临正义与亲情的倾轧时,他在人生的道路上会作何选择呢?
“我确实不会去栽赃陷害他,但如果他知道了我是他的‘杀父仇人’,然后向我寻仇呢?这会是个绝妙的好素材。”
“......”
董天雄沉默地注视着眼前侃侃而谈的作家,感受到了仿佛百蚁噬身般的惊悚与异样感,仿佛眼前坐着的并非人类,而是披着人皮的异类,他一直抱持着的诸多疑惑,也因此而烟消云散。
他一直都觉得对方是跟自己一般自私自利的同道中人,所以一直没想明白是为了什么来针对自己,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想通了——这家伙根本不是正常人!
“...警察没有先把你捉了,绝对是贪污腐败太严重。”
言生反讽道:“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
董天雄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保持语气淡然,不在乎般说道。
“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哪还能管他以后怎么样,我家不养温室花。能跟你见面相聊,我这最后的心愿也算满足了。”他忽然想起件事,说:“哦对了,真要说的话,还有一个疑问想要向你求证——”
他直视着言生,说道:“我自幼喜好星空,对研究星空很痴迷,而我也正有此天赋,十六岁便考入恒唯大学天文学专业,在学界里也混出些许声名,连星空都有一颗新星是我为之命名。
“我甚至以天体入道,踏上‘命轨’道途,成为羁旅者的一员。
“直到我遇到研究瓶颈,道途也毫无进展,才不再痴迷天体,转而投入恋情、攫取权财,在我妻子意外去世后,我愈发疯狂的去敛财夺权,甚至利用我曾经深爱的星空,成立了天体教。
“随后又被人劝诱,通过献祭等方式另辟蹊径重走道途,那时的我仿佛回到小时候,重新找回对天体的热爱...直到被你打断,落得万般皆空。”
他絮絮叨叨着给自己的人生添上简介,与其说是想要寻人答疑解惑,不如说是想要倾吐这辈子的不易。
他感慨地叹气道:“是啊,万般皆空——连我对天体研究的天赋和喜爱,都完全消失,那些知识都还在脑海里,但却完全失去了对它们的解读能力,以至于连我的道途都因此崩塌。
“我本来以为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但之后冷静下来想想,这恐怕是你的能力吧。”
董天雄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仿佛要撕碎对面那个男人表面的平静。
“是你夺走了我的天赋、我的喜爱,还摧毁了我的道途!你可真是残忍啊,就这样轻易摧毁了一个人存在至今的根基。”
面对这份指责,言生只是微微一笑。
“轻了。被你摧毁的人生,可不够抵偿的。这其中还要算上受你连累的妻儿名声,恐怕也要跟你一起烂大街了。”
这名即便呛啷入狱也神色自若的邪教教主,面对刑罚也不喊一声疼的狠人,却在这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