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追兵或者过路人都好，反正他都快死了。

“你快死了。”

普凉听见这平铺直叙却在意外之中的话猛然睁开眼，然而他的双眼已经无法聚焦。他只能模糊地看见这个说着废话的人一头黑发一身黑，打着把黑伞，还斜背个辟邪的羯鼓。

“你是从城中央那座的大宅中逃出来的？他们都说进了刺客，闹得整座城都不得安宁。”

普凉习惯性地警惕紧盯来人，尽管他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你不必忧心，我不是那儿的人。我对那个老家伙并无好感，没有替他办事的必要。”

普凉亦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再次闭上了眼。

“你能从那宅子中逃脱，身手想来也是出类拔萃。”来人说到这里停下来，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啊，对了，等我救下你，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闻言普凉受到惊吓地睁开眼，见那人已先蹲下，左手点上他的额心，那声音像是笑着说的：“不回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说不出话的普凉要怎么回应来人？更别提拒绝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了。处于生命尽头的普凉五感渐失，意识更是恍惚，但从那点在额心的一指传递而入的一线暖意游走于他的四肢百骸，他因为失血而发冷的躯体开始回暖。

来人口中低声念念有词，普凉听不清，或者说就算听清了也不懂言语之意。不过很奇异地，普凉身上的疼痛渐渐远去了，完整清醒的意识和支撑他自由行动的气力逐渐回归了他的身体。

“简单的返阳之术。”

对方说得简单，但普凉不会真的单纯到相信此等逆天之术是举手便可为之的。想来对方要普凉做的事，不是违背人伦道德，便是凶恶至极会搭上一条性命的。

那人收回手后倒退一步，给普凉留出足够站起的空地。

“小人真是得逢贵人相助，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小人定当肝胆相报。小人普阿四，以后小人的命便是大人您的了。”普凉说着最圆滑的话，摆出最卑微的姿态，心里想的却是如何脱身，何时脱身。

“用不着，”对方摆了摆手，普凉这才看清他身形极瘦且微偻，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病痛，脸上皆是疾病带来的青白之色，“我救人只当积善，积善自是为了自己。只是恰巧手中有事才会拜托你帮忙，这下就算扯平了。还有，你的命不是我的，也不能算全是你的，阎罗王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呢。吾辈黑狐家主胡式微，如果你不打算与我深交，那也不必记得太清楚。”

普凉漫长的杀手生涯中，从未听过有人同他这般说这样的话。他不去深想，只是作了揖：“胡式微大人。”

“别叫我大人，”胡式微咳嗽了几声，“我们不是从属关系，也互不相欠，若你想和我相处，就同我一样以朋友相待。”

那时普凉脸上浮着虚伪逢迎的笑，对于胡式微所言嗤之以鼻。

后来胡式微才知道胡式微虽然看上去弱质好说话，其实从来说一不二。他说当你是朋友，那就是真的当你是朋友。

他说你会死，那么你也一定活不了。

……

今儿的天亮得格外早，湿润的露气未干，尚带些寒意。大宅门前看门的石狮小妖揉着眼睛打了个寒战，睡意未消的他妖身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坐在石台上脚挨不着地，懒懒散散地摇晃着。

都怪昨晚那个刺客太闹腾了，害得自己一晚上都没睡好，还挨了一顿骂。小妖不满地小声嘀咕。

百无聊赖又困极强撑之间，小妖远远看见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人打着黑伞不急不缓信步而来，身边跟了个垂首不言看起来乖顺无比的小厮，看不清眉眼。

小妖一抖身化为石狮原型，尽职尽责挡在门口，“什么人？站住！”

“你家主人的客人。”胡式微从袖中摸索出一块白玉牌，石狮凑上来嗅嗅便退到了一边。

胡式微领着小厮进入大宅，马上走来一名双髻夹衫的丫鬟上前为他们引路。

“听说昨儿贵府进刺客了？”胡式微轻咳一声，淡淡地问。

“对呀！”这丫鬟显然是个嘴碎的，马上絮叨起来，“我半夜被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吵起来，见府里人都人心惶惶的，大家都拿着武器，还有打杀的声音，我被吓个半死呢！”

“似乎是贵府请来的钱狂生将刺客赶跑了？”

“是，可那钱狂生是个不识相的。”

“哦？何来此言？”

“昨个钱狂生放跑了刺客，老爷大发雷霆，恶狠狠斥责了几句。那个钱狂生扛着他那把大得吓人的刀，突然就发起狂症来，打碎了墙，一路砍死砍伤了好几个家丁。发完狂他便跑了。我觉得他走了更好，养个疯子在府中迟早会出更大的事。”

丫鬟还在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但胡式微已经不必再听了。他捂嘴咳嗽一阵，暗递一个眼神，后位者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把胡式微带到会客的正厅后，那丫鬟便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