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凉想,这般情愿束手束脚,便是情爱吗?他慢慢地收敛笑意,说:“我不懂,我只是个无情之人。”
“有情又如何?有情才是真的残忍。”胡式微缓缓呼出一口闷在胸口已久的浊气,眼神飘忽不定,旁人看来也摸不透他的想法,“为了所爱一人,不惜残害血亲,把天下人视为垫高自己的工具,这样的有情根本不值一提。这样比起来,无情才是温柔。”
普凉闻言愣了好久。他看见胡式微拍了拍羯鼓,又对他说:“普阿四,你不笑的时候比较像真正的你。”
“……为何要对小人说这些?”
“我说过了,我同你相处是将你当做朋友。”
胡式微说罢,捂嘴咳嗽了很好一会儿,差点连伞也拿不住了,“咳咳咳、咳,我们就此告辞吧,咳咳……”
那一刻,普凉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想要也对胡式微说点什么。比如说黄昏微光下周围种满毒草的小楼,浑身是伤半夜痛到睡不着时偶见瞥见坐在他门前喝酒的背影,埋在地里舍不得挖出来的一坛酒。但他忍住了,只是帮胡式微扶正了伞,说:“我叫普凉。”
因为咳嗽而头晕眼花的胡式微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普凉神色倏然肃穆,异常认真地说:“小人普凉,愿为你做你想做而不能做的事,作为朋友。”
普凉是个杀手,一个并不无情的杀手。
他在漠西古道始点开了一间客栈,靠近狐郡。
普凉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作为“借刀”的一名杀手,笑着曲意逢迎,空了接接蝶令赚外快,业余卖个情报。
客栈的酒窖中藏得是千叶碧露酿,师父最爱喝的酒。
普凉想想便能明白,师父当初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他最爱的女子,是因为师父不杀她,会有比师父更厉害的杀手接了那蝶令。师父没有把握保护他爱的人一辈子。所以师父杀了她,没有让她感觉到丝毫痛苦。
无情有时亦是温柔。
普凉与胡式微一直保持有联系,不过胡式微从来没要让普凉做什么,两人只是朋友式地寒暄。
直到有一天,胡式微用灵媒传来了信。
信里大概的意思是,涂山玖媚又做错事了,胡式微这次不能帮她,也帮不了她。胡式微麻烦普凉困住一个叫做虚与的赤狐,取些他的血,送回来。千万别杀了他。之后,放他走,让他走得越远越好。
……
……
红衣觉得这场戏变得无趣了,又啃了口苹果,抬手如拂尘埃般轻巧一挥。顿时,屋中凌乱破碎的物什都完好地回到了原处。
“像是幻觉一样。”虚与松开捂住胸口的手,那里也已完好如初,连血迹也消失了,看不出曾经受过严重的伤害。
红衣弯眉笑了笑,“何为真?何为幻?所见即为真,所见即为幻。”
普阿四顿了顿,才对虚与说:“小人从一开始便有觉察到,您的铃铛是能读忆的灵器吧?”
虚与懵懵懂懂地不知摇头还是点头。
普凉无奈地叹声气,又说:“您走吧,想往哪去便去哪儿,能走多远走多远。”
“你不是说要杀了我吗?”虚与歪头,颇有些不解的样子。
“总会有人想要你活着的。”
虚与听见这句话时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他张了张嘴正想问,就听得红衣衣摆上金铃相撞的清响,紧接着不知从何而起的风沙向他的眉目,使他睁不开眼。风沙退去后,虚与睁眼发现自己又站到了茫茫无边的大漠中,身边已没有了普凉与红衣。
在离虚与不远的地方,一座城池魏然屹立,洞开的城门之上被风尘遮盖了的牌匾,写的正是遒劲的两个大字“扶渠”。
原来虚与早已到了扶渠,只是被幻觉遮蔽住了眼。
……
……
胡式微沉默地坐在他的暗室中,身边燃着昏暗的磷火。
他一手稳持药碗,怕苦似的小口喝着;另一手拿着个小巧的瓷瓶,里面装的是普凉送来的血。
这几日胡式微睡得很不好,眼底添了一圈青黑,显得更加病弱憔悴。胡式微想了许久,也想到许多。他想得胸口发闷,脑袋生疼。
最后他轻叹一声,打开了那瓷瓶。
“九媚,收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