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还说,别真被养成了家猫。”
绯空闻言双眼微的睁大,其内的光芒不易察觉地黯淡了片刻:“怎么可能,绝对不会的。”
绯空今晚回来时把石明吾吓了一跳。过了绯空平素惯常归来的时间,房门却仍旧没有丝毫要被打开的迹象,石明吾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绯空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时,石明吾惊得霍然起身,还未走近,绯空便摔在了地上。石明吾忙小跑过去,撑着绯空的肩膀将她扶起来。
石明吾有些惊恐地发现绯空倒下的地方留下一滩猩红色的湿迹,他又去查看绯空的衣物,发现在深色的衣物下根本无法看清血由何来,只好用手探明,最终在绯空的腹部摸到了温热的微稠液体。
石明吾愣怔地看着手中逐渐冷却的殷红液体,抬眼又被闭着眼脸色惨白的绯空吓到了。他摇着绯空试图让她清醒,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声线都变得颤抖:“绯空,你没事吧,绯空……?”
“还没死呢。”绯空半睁开眼睛,瞳孔扩散,说话的声音虚弱又疲惫。
石明吾开始慌张:“怎么回事?你伤得怎么样?”
“不严重。”都这个时候了绯空还能提起嘴角冲石明吾微笑。然而石明吾并没有被这个笑容抚慰,他有些惶惶然,这次连句子都走音了:“可是好多血,你撑得住吗?我马上去找大夫……”
石明吾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一件事——人类也好,妖怪也罢,都像易碎品,是脆弱的生命,很容易死的。
“别去!”绯空睁大眼嘶哑着嗓子吼,吼完又泄力浑身一软,石明吾忙抱住她。这一凑近,石明吾便听见绯空细若游丝的声音:“别去……外面都在觊觎你手上的东西……出去太危险了,找点能止血的东西,我自己来处理。”
“好,好……”石明吾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依绯空所言,把她安置在榻上后在有些杂乱的屋里翻找,好歹找出瓶金疮药和半卷绷带,递给单手捂住腹部的绯空。
绯空脱衣服查看伤势时石明吾适时地转身,只能听见背后些微的响动。他听见衣料摩挲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听见压抑痛苦的粗重喘息声。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石明吾背对绯空直挺挺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回头。绯空已草草处理完毕,侧身躺在榻上,似是已经昏厥。
可能是长期紧绷的精神猝然撞上来自身体的重创,让这个杀手小姐也累了。石明吾想着,忍不住笑起来,捏了捏绯空的脸颊。
绯空紧闭双眼,双唇微动。石明吾把耳朵贴近想听听绯空到底说了什么。
“爹……娘亲呢……绯儿想吃烧鸡……”
“馋鬼。”石明吾哑然失笑,堆在心头的阴沉情绪被扫去大半。
石明吾觉得,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绯空醒来时发现自己枕在石明吾的腿上,倒也不惊讶,反是抬头对上石明吾温柔的眉眼时,头脑忽的一片空白。她极不自然地起身,一动又扯到腹部的伤口,龇牙咧嘴地疼。
石明吾关切道:“没事吧?很疼吗?”
“无碍。”绯空迅速调整好情绪,淡然道。
“那就好。”石明吾总算放心般长吁,从旁里桌上拿起一个明黄色的的油纸包,递给绯空。“城西黄七烧鸡,别人都说这家的味道最好。”
绯空没有接下,反而瞪大眼有些生气地说:“你出门了?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出去了吗?”
“我翻墙从偏僻小径去的,”自知理亏,石明吾乖巧地垂首,试探地抬眼瞅她,“你晕了以后一直吵着要吃烧鸡。”
绯空红透了半张脸,也垂首,低声嗫嚅道:“胡说些什么。”
不过绯空仍旧接过了油纸包,拆开便见一只金黄的烧鸡,色香味俱全。绯空先是轻轻嗅闻尔后从发间取下银丝簪子极快地将整只烧鸡剖成易于进食的小块,手法利落一如石明吾见她毫不留情砍向人体的样子。
石明吾看着,忽然问出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能很快解决对手,为什么总是要和他们缠斗?”
“唔,”绯空抓住一根鸡腿不急着送入嘴中,思考片刻后道:“因为我是猫,最令猫快乐的不是抓到老鼠,而是抓老鼠的过程。”
“原来如此。”石明吾笑意渐浓。
绯空低头咬下一大块肉,又抬头看向石明吾,嘴唇上油亮亮的:“石明吾,以后你想干什么呢?”
“大抵是回天工处,和薛怀璧继续共事。”石明吾诚诚恳恳地回答。
这话好似让绯空的笑容一僵,是淡如晨雾的迟疑,尔后像没听见石明吾说了什么般欢快地说:“有机会的话,我要买座小宅子下来,有院子的那种,屋前屋后种满桑树——我喜欢桑树,再养群鸡,这样便不愁没得吃了。”
“嗯,听起来不错。”
见石明吾颔首没有挖苦讽刺的意味,绯空一蓝一绿两只眼睛亮起来,絮絮叨叨地讲起对未来的展望,还有有意思的人间烟火色。末了她神色黯然地补充:“爹一直希望和娘亲过这样的平凡生活,我也希望。”
绯空安静无声的悲伤映在石明吾的眼中,害得他胸口沉闷的钝痛酝酿成灾,压抑到艰于呼吸。不知道怎样模糊的情绪使然,他也开始向往起绯空描绘出的一切。于是他直直面向绯空,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嘴里出来像是誓言般郑重:“若是有那一天,我便不回去了,在那处宅子守着你。我的手艺到哪也不会吃苦。”
闻言绯空“噗嗤”一声笑出泪来:“好,到时候你出门为生计奔波,我为你洗手作羹汤。”
“杀手小姐也会下厨吗?”石明吾眼带揶揄。
“不会又如何?我可以慢慢学嘛。”绯空嗔怪地看去,石明吾也一直在看她。两人目光对接,又默契地错开视线低下头去,偷红脸不再说话。
两人间的范围从绯空醒来时便与先前不一样了,变得尴尬又暧昧。
绯空总算明白石明吾并非无心,而是过于的迟钝,不懂如何算是有心。然而再冷硬的石头心脏,在数月的温柔以待下也终究绽开了缝隙。纵使石明吾是神匠,也补不好自己的心。
石明吾在意绯空,因为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而悲喜不定,为她的安危牵肠挂肚。
他看着她,第一次感受到心疼的情感。
是否能得到这样的结果,绯空本来是无所谓的。至少之前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但此刻她悚然发现,她心底因为石明吾的开窍竟可恨的狂喜无比。
原来谎言说多了,也会当真的吗。
绯空攥紧收在袖中的手,指甲掐进皮肉里也浑然未觉。
别被养成家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