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刚要笑出来,周懿突然又问一句:“如果十三年前,活下来的是哥哥,和虞兮妹妹相比,你更喜欢谁?”
周懿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
这道伤疤从没有人敢来触碰,哪怕是自己心爱的儿子,因为十三年前的那场变故中,她失去的,又何尝不是一个让她爱之入骨的儿子呢?他叫周晟,是周懿的孪生哥哥。
山风吹起窗帘,露出张氏殷红的眼眸。周懿半躺在他母亲怀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小到大的这些年,他曾私下央求嬷嬷们给他说一些有关哥哥的事,嬷嬷们都担心传到张氏的耳中,都说的只言片语,从没给周懿讲过实话。
“你还是最喜欢我,对不对?”
张氏低头轻抚他的头发,一颗眼泪滴在周懿的腮上,他心头一震。
如今他到了信念萌动的年纪,心中对以往未知的渴求愈发强烈。在他眼中,曾经不可一世的白鹤山,在如日中天的时候,两个刚满周岁的稚子,一个被人抢走并最终葬身狼腹,另一个被打成重伤,至今不能痊愈,这些都是无法容忍的恶行,也是对白鹤山赤裸裸的挑衅。
他曾问过二叔周玺这些往事,但总觉得,得到的答案未必恳切。历经十余载的风雨,人们虽然都淡忘了那些旧事,下人们也因忌惮张氏的心情而缄口不言,但今日母亲的眼泪却让他觉得,这些事并没有过去,起码,他母亲的心结还没有释然。
如果自己是一个资质健全的男儿,那就能从太师父那里学到一身本领,或仗剑游历天下,或跨马征战沙场,自己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一个病怏怏的公子哥。
越是这样想,他心里就越觉得压抑烦闷,加上这次要去的无相山,也是让他取舍两难。
无相山那个名叫虞兮的妹妹他早有耳闻,却从未见过一面,二人素有书信往来,彼此交心,确实是个知己。但是临行前,四叔周跃给他说的一些话让他如鲠在喉。
“当年,你太师父和无相山的虞广陵,在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人们提起江湖,所言无非就是他们三人!不过,二十年前两场浩劫席卷天下,瞬间让白鹤山和无相山在江湖上的威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周懿听得十分来神儿,不免接着细问,周跃说:“二十年前,江湖上爆发摩鶄之乱,五年之内,穷奇又祸乱天下。你太师父力败摩鶄,擒拿穷奇,朝廷便对白鹤山青睐有加,江湖上的人也跟风膜拜白鹤山。在这种情况下,以往呼风唤雨的无相山,却渐渐受到了人们的冷落。再后来,虞广陵的徒弟武邺叛乱,接着又有虞谦的妻子病亡,一时间,无相山风声鹤唳。当时有传言,说原本白鹤山和无相山比肩而立,到如今却是白鹤山一家独大。人们纷纷唱衰无相山,一度让虞广陵和你太师父的关系十分尴尬。甚至有人说,十三年前那个闯入白鹤山夺走你哥哥的恶人,就是虞广陵指使的。虽然,后来你太师父证实,那个恶人和虞家无关,但我却不信。所以,你这次去无相山一定不要独处,凡事要先告知你父母,然后再做决断!”
周懿犹豫不决,不知道周跃给他说的这些话,该不该去向他父亲证实;也不知道,他曾日夜盼着谋求一面的虞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对于此番无相山一行,他是又期待,又惶恐。
“母亲,等我变强壮了,谁都别想再欺负你!”
一股暖流从心中淌过,张氏泪流直下。她把周懿搂入怀中,觉得这个孩子已经是她的一切,那些挥之不去的面庞,虽然无数次让她从梦中惊醒,可一旦看到这个偶尔会撒娇,又有些倔强的孩子,她总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马队继续往山下走去,周玳走在离马车不远处,听到妻子的对话,心中也泛出许多波澜。
“师父,这次去无相山,我原本不想带着周懿……”
“旧事已经澄清,何必又让自己惴惴不安?”周世涯看着周玳,他虽已苍蚺白发,却是目光如炬。
“你可以放心,谁要敢再打白鹤山的主意,我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让他血债血偿!”一旁的周天墉面色低沉,紧锁着眉头,当年傲视天下的雄风,丝毫不减。
周玳毕恭毕敬地拱手解释道:“师父不要误会,我是担心,他听了一些人的话,会在无相山惹出什么事来。”
天墉一听,稍作思忖,便对世涯说:“到了无相山,让懿儿跟着我开坛讲道,反正这次我们是去看望旧友,免不了会有些江湖人士登山拜访。到时候,你私下密会虞广陵,把该说的话都告诉他。”
世涯长叹一声,点头应下。
出了平关,众人直往昆州而去。
缓缓而行的马队,与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却显得格外不入。周懿撩开车窗,遥望着远处的夕阳,原本狂躁不安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