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中途回头看了眼这个家。
家里只有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住,尽管东西满当当,也有温度,但就是空得如同被爬山虎觊觎的荒地,他也只是一根从荒地里破土而出又死亡的干枯竹笋。
有爸妈在的时候,也没好多少。
不像林家——他去过几次,温馨得让人惶恐,仿佛房子很小很小,关心的声音,饭菜的香味,轻而易举就能填满每个角落。
可现在,一家三口的温馨就像被这场暴雨砸碎的玻璃,只剩林麓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还完整着。
他不觉得终于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可怜了,而是难受,那种喜欢的白色衣服飘落到泥水里的难受。
裴译州想去殡仪馆帮忙,但去的邻居已经够多,他一个半大少年挤在后面甚至看不见林麓的头,只能听见哭声。
那阵哭声让他回去以后躺在床上也难以安稳。
他去了林家,站在最后几级台阶前迟疑不决,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门是开着的,他想,至少进去看看有没有被盗。
进去了,他又想着,至少坐在这里,以防有人来偷东西。
坐了会儿,还是等不到林麓回来,他又去把客厅窗户前被雨淋湿的地板擦干净,去厨房阳台关上窗。
等到林麓像抹幽魂一样回来,林家的客厅桌上已经摆好了两道菜。
裴译州本来安静坐在椅子上,听到响动,像个偷东西的贼一样猛得站起来。
“……你回来了?吃饭没有?”他生疏地招呼,脸上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和她一样哭。
林麓茫然地看着他,哭到沙哑的嗓音问:“你怎么在我家?”
“我…我看你很久都没回来,下这么大的雨…家里没人做饭的话你回来吃不上……”
话说得颠三倒四,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但林麓大概身心俱疲,顾不上那些,说了声谢谢,关上门坐在桌边。
菜是好菜,裴译州能在爸妈去世之后养活自己,手艺还算不错。
但这注定是个悲伤的夜晚,林麓大口吃着饭,艰难地吞咽,眼泪却不停落在碗里。
裴译州给她倒了杯水,终于想清楚自己想说什么。
“我来照顾你吧,我给你做饭吃,你还这么小。”
干巴巴的话在林麓抬起头,泪眼蒙眬地看着他后,得到了一点润泽。
“——只要你叫我一声哥哥。”
林麓说:“我本来就叫你哥哥。”
“不是每个人都能叫的哥哥。我照顾你,你陪着我。”
林麓哭腔更明显:“我爸妈他们给我留了钱。”
“我爸妈也给我留了点钱。但没有人愿意一个人住。我想要一个妹妹。”
想要一个家。
林麓眼泪在睫毛上挂着要掉不掉:“哪有人这样的?”
“我不好吗?你不喜欢吃我做的菜?我的成绩还可以,可以教你读书。我比你大,能照顾你,还能赚钱给你用……”
他知道自己莫名其妙,但心底里有团火,催促着他拼命推销自己。
说到最后又沉默下来。
“不好吃就别吃了,你去换件衣服,我洗完碗就回去。”
喉咙间忽然像林麓那样堵塞。
裴译州不清楚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是不是也泪眼蒙眬的,但林麓把眼泪眨掉,呆愣愣地又吃一口饭,说:“好吃的。”
裴译州捂着眼睛制止自己流泪。
他觉得林麓其实是出于对他的同情才答应当他妹妹的。
但没关系,至少他在暴雨夜又找到了一个不会被爬山虎占领的家。
—
凌晨醒来,外面也在下雨。
裴译州轻吻着熟睡的林麓,似乎是被打扰了,林麓皱眉翻了个身,正好埋进他怀里。
他唇角微微上扬,闭上眼不去看那场雨,在温馨的房间里搂着自己的爱人重新沉沉睡去。
这是难得的不用担心雨敲窗玻璃的夜晚,他的家再也不会成为被爬山虎占领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