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石佬就赶到张弓岭,来到那户卖饼的人家,打听枣花家的住处。那卖饼的道:“别提她家了,她爹自从伤了腰,一直卧床不起;多亏枣花娘是个有良心的,屎一把、尿一把地侍奉他男人,不然,恐怕早就没命了!”
石佬按照店主指的路,找到了枣花的家。这是用山石垒砌成的两间茅草屋,东面搭一间厨房。枣花娘正好捡柴禾回来,见到石佬,听他说见过枣花,忙让到屋里,打听枣花的下落。石佬便把枣花的处境说了,叫他们放心。
枣花的爹睡在床上听他们说话,想抬头却抬不起来,只是歪着头流泪。石佬问道:“没找个郎中给他治伤?”枣花娘道:“怎么没找呀?家里仅有的一头牛也卖了,全搭上去,远近请了七、八个郎中,药倒是开了不少,可没有一样管经的。一年多了,他是一点也没见轻。村里人都说他这是骨头伤了,请郎中也白搭。可我得尽心呀,现在钱也花光了,家里上顿接不着下顿,还拿什么去请郎中?”
石佬又问道:“那个什么‘花太岁’,连治伤的钱也没给吗?”枣花娘道:“还提他呢,别说要钱了,差点要了我的命。枣花走后,他的人非叫我把枣花找回来,三天两头来逼。后来不知道听谁说枣花去了大蓬山紫茵观,他还要到观中去抢呢。非要带着我去给他要人,我差点跟他拼了这条老命!”
石佬问道:“你要跟他拼命,他就不去紫茵观了?”枣花娘道:“哪里呢,我这条命算得了什么?听人家讲,是他知道那个紫茵观主的后台是个大官,怕惹麻烦,才没去的。”
石佬念叨道:“噢,这世上还有他怕的人?”枣花娘道:“一物降一物,他能就没有个怕头?”石佬道:“既然他怕官,为什么不去告他?”枣花娘道:“上哪儿去告他?他也有后台,他表姐夫是县衙里的师爷,他兄弟也在县衙里当差,打官司能打赢吗。不然,他敢在这里横行霸道?”
石佬道:“他也有后台。这么说,他的后台没有紫茵观的后台大,他就不敢去大蓬山抢枣花了?”枣花娘道:“谁知道呢,只听邻居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俺也弄不清楚。我是天天把攥着心,在刀尖上过日子呀!”说到伤心处,不由得哭了起来。石佬劝也劝不住,只得告辞,枣花娘含着泪把她送出了门。
石佬看了枣花的爹,本想回大蓬山去给枣花回话。可转念一想:“枣花的爹病成那个样子,家里上顿接不了下顿。要是跟枣花一说,那枣花还能安得了心?她要是使性子再跑回来,岂不落入那个花花太岁的魔掌?”想到这里,立马停住了脚步,站在路口,动起脑子来。
石佬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办法。自己身上一无所有,帮忙用什么去帮?越想越急,自言自语道:“他家怎么会遇到这么个恶人,真的是‘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比那个‘甄耗子’还坏。甄耗子只是偷抢砸摸,来暗的。可这‘花太岁’竟敢明讹明抢,他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不行,不能便宜了这个比甄耗子还坏的祸害!”
提到甄耗子,石佬灵机一动,果然想出了一个奇特的办法:他想让甄耗子去偷花太岁的钱,接济枣花家。不过,他先要考验一下甄耗子。
石佬拿定主意,一路赶到甄家村,逢人便打听甄耗子。有人说,“甄耗子现在学好了,从他哥那里要回了几亩地,一心一意地种起庄稼来。”也有人说:“不知咋的,两口子都变了,男人不偷了,女人也不耍贫嘴了。都说是被神仙点化的。”石佬听了心中自然高兴,在豆田里找到正在锄地的甄耗子。
甄耗子听到有人喊他,忙丢下锄头走了过来。看着好像是石佬,哪敢相信?又仔细看了看,才“扑通”跪倒,诚惶诚恐道:“真是大仙显灵了?小人自打从庙中回来,按照大仙指点,已经改邪归正,再也没干过一件对不起人的事。不知大仙找我------”石佬道:“我知道你已经改邪归正了,不过,我今天仍要你去偷一户人家,你可愿意?”
甄耗子莫名其妙,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什么,还让我去偷?”石佬道:“对,让你去偷一户有钱的人家。”甄耗子连忙叩头如捣蒜,道:“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神仙老爷放心,小人连想也不敢再想!”
石佬见他已经痛改前非,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拉他起来道:“本仙让你偷,跟你原来偷不一样。本仙这次是叫你取那不义之财,救人性命,你可愿意?”
甄耗子半饷才回过神来,仍然疑惑,问道:“取不义之财,神仙老爷是想叫我去行侠仗义?”石佬道:“我也说不清什么叫行侠仗义,反正有这么个意思。就说去不去吧?”甄耗子道:“这事要是换了别人,任凭谁叫我去,也绝不会去;可神仙老爷让我去,我怎敢不去。您老人家就说去偷谁吧?”石佬道:“张弓岭有个花太岁,听说过吗?”
甄耗子吃了一惊,道:“花太岁,他可是张弓岭出了名的一霸,怎么,去做他的活?”石佬道:“做他的活不行吗?”甄耗子道:“我没说不行。不过,他家深宅大院,还养了几个家丁,小人怕不好得手呀?”石佬道:“怎么,不敢去是吧?甄耗子,我也不能让你白去,只要你取到花太岁的银两,我会奖赏你的!”
甄耗子一听这话,心中暗想:“这神仙怎么也跟道上的老大一样,还会论功行赏呢?”随机答道:“小人怎敢要大仙的赏赐?小人只是怕一个人干不得这样的大事,最好还要找两个帮手?”石佬道:“怎么,又想找你们那帮狐朋狗友?”甄耗子道:“不,他们都改邪归正了。小人只听大仙的,您老人家叫我自己去,我也决不推辞。不过------”
石佬知道他一个人有些为难,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你要找合伙的,你就找干净利落的,要偷就偷出个样儿来。”甄耗子不解地问道:“什么叫偷出个样儿来?”石佬道:“他家都是不义之财,你尽管偷,偷得叫他再也不敢欺男霸女才好!”甄耗子道:“明白了,大仙是在替天行道。”石佬道:“别说这么好听的话,你记住了,找一个识字的人,请他写张纸条,就写——”
石佬想了想道:“就写‘丢了东西别乱找,要找就去找石佬’,你偷了银两之后,就在他家中丢下这张纸条,省的以后找你们麻烦。”甄耗子迟疑地道:“这——?”石佬道:“就按我说的办。先偷他家的银两,然后把东西带到到庙里找我,我一直都在那里。”说罢转身走了。甄耗子连忙跪下叩头。
送走了石佬,甄耗子如坠云雾之中:“天下还有这样的神仙,竟然用我们这样的‘小蝥贼’,去对付那称霸一方的‘大蝥贼’,他到底是人是仙?”想到这里,甄耗子不禁有些疑惑起来:“说他是仙,怎么管起人间的事儿?要说是人,可那天在石仙庙,怎么也躲不过我那一刀!”
想起那件事,甄耗子再也不敢往下想了。他知道当地人都说石仙庙有灵,而且还传着“石头佬爷肯说话,头上落个大疤瘌”的童谣,想必这石佬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爱打抱不平的神仙。他警告自己:别胡思乱想,也别多说话;按照石仙的意思办,即便出了事,反正有他扛着,怕它做甚?
甄耗子打定主意,急急忙忙锄完了地,把锄送回家中,去找原来一伙的盛猫眼去了。
这盛猫眼十几年混迹江湖,就靠偷偷摸摸糊口,听甄耗子说惹恼了神仙,被治得惨了,才不得不收手。可日子过得清苦,正唉声叹气,没想到甄耗子又来要他去偷,还说是神仙指点,一下子来了精神。二人一拍即合,又找了个叫薛愣子的做帮手,第二天白天采了点,晚上夜深人静时便窜进花太岁院中。
先在门房里吹了迷魂香,迷倒了看门的家丁。进了后院,又向卧室内吹了迷魂香,这才轻轻的撬开门,进到室内,拨亮灯,见花太岁和他老婆都赤条条地躺在床上,睡的如死狗一般。薛愣子盯住骂道:“娘的,有这么睡觉的吗?”盛猫眼忙拿起床单给他俩盖上,这才满屋里寻找起银两来。
卧室里翻了个遍,只有床头底下的小木柜子里存放百十两银子,甄耗子拿个被单包了。卧室里再也找不出黄金白银来。盛猫眼又叫到其他屋里去找,还是一无所获。猫眼问耗子道:“他这么大家业,难道就这么些银子?”甄耗子道:“山里人都穷,他只不过是个土财主,哪能聚多少银子,也算不少了。再说,他刚盖这么多房子,能不花银子?”
盛猫眼道:“不对,听说他跟官府勾结,包揽诉讼,怎么会只有这点银子,也许他埋起来了?”甄耗子道:“那就没办法找了。咱还是赶快撤吧?”盛猫眼有些不甘心,又返回卧房,要拿那个大首饰盒里的饰物,甄耗子道:“石仙这次只叫咱偷他的银两,没让咱取别的东西。”盛猫眼道:“他家里的金银财宝都窖起来了,哪里去起?拿他这些不义之财,石仙也不会怪罪咱们。”
甄耗子只得点头。盛猫眼于是包起了盒内的首饰,那个薛愣子按照小偷行里“不能空手回”的规矩,也顺手从柜子上捡了几块玉玩意,这才匆匆离开花太岁的家。
三人一起来到石仙庙,此时天已发亮。进到庙里,甄耗子把偷来的那些东西全摆在香案上,然后跪下叩头道:“神仙老爷,叫俺偷的不义之财给您送来了,您收下吧?”石佬走了过来,道:“我看看。”他伸头看到那些首饰、玉器、挂件,问道:“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吓得三个人谁也不敢吭声。当看到那堆银子时,眼睛才一亮,道:“噢,有银子就好。就这些?”甄耗子道:“在他家翻遍了,就找到这些。”
盛猫眼道:“也许他家财宝多,藏起来了,一时找不到。”石佬道:“这些就这些吧。你们这一趟也不容易,上一次我叫你们退了不义之财,是因为你们不分善恶,取之无道;这次取的是花太岁的不义之财,为了救被他害的一家人,你们懂得吗?”
三人齐声道:“小人懂得。”石佬道:“懂得就好。你们知道哪里有治骨伤出名的好郎中吗?”盛猫眼不解地道:“找、找郎中做什么?”石佬道:“怎么这样问话,找郎中当然是给人治病了?”盛猫眼忙解释道:“小人是说,天下还有神仙治不好的病?”石佬一愣,道:“你意思是说本仙无能?”
甄耗子吓得用眼直瞪盛猫眼,盛猫眼忙叩头道:“小人岂敢,小人岂敢。小人只是听人家说,神仙都神通广大。”石佬道:“别拐弯抹角。实话告诉你,各位神仙都有自己的能耐,这叫八仙过海、各有神通。如果神仙都去治病,还要郎中干吗?”
三人齐答道:“是、是!”石佬又道:“本仙就没有治病的本事,只不过爱管点闲事而已。你们说,到底能不能找到郎中?”盛猫眼忙道:“能、能。”石佬问道:“在哪里?”
盛猫眼道:“在这西南五十里,有一个梁家寨,那里有个梁罗锅,祖传郎中,专治跌打损伤。”
石佬问道:“是个罗锅?”盛猫眼道:“对。”石佬道:“他自己的罗锅都治不好,还会给人家治腰?”盛猫眼道:“他的腰是生就的,治不了。”石佬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盛猫眼道:“实不相瞒,干我们这一行,有时爬高上低,飞檐走壁,失了手就容易摔断胳膊腿;也有时候‘走麦城’,被打个半死不活,都得找郎中。所以道上的人都知道梁家寨的梁罗锅。”
石佬道:“这就好。你愿不愿意去把他请过来?”盛猫眼为难道:“他是个罗锅,治伤都是找上他们家,听说他从来不出门。再说了,只要是骨伤,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即便请来了,他也不能老呆在这儿。”
石佬想了想,道:“这样吧,张弓山有一户人家,女儿叫窦枣花,他爹给花太岁家盖房子,抬石头压伤了腰,花太岁不但不给治伤,还要逼人家的女儿给他当小老婆。你们说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三人道:“太欺负人了。”石佬道:“后来枣花爹叫闺女逃跑了,他自己一直卧床不起。一年多了,请了好几个无用的郎中,钱也花光了,饭也没的吃,睁着眼等死哪。”
盛猫眼听了这番话,略有所悟。问道:“神仙老爷叫我们去偷花太岁的银子,就是为了救他?”甄耗子道:“这还用问吗?”盛猫眼对甄耗子道:“既然这样,还叫大仙操什么心,咱把他送到梁罗锅那里去不就得了?”石佬道:“你们愿意去更好,省得再找别人。也算你们行了善,积了德。”三人点头称“是”。
石佬看了看那堆银子,喊道:“甄耗子,这些银子够不够给枣花爹治伤的?”甄耗子哪儿拿得准,吞吞吐吐道:“不知道那、那枣花的爹伤得怎么样?”
没等石佬开口,盛猫眼便道:“你没听神仙老爷说,是抬石头压的,卧在床上头也不能抬。几个郎中都没治好,说不定是脊骨压折了。还轻得了?再说了,一年多了,恐怕是时间耽搁长,更难治了?”
石佬听他说得有道理,道:“这样吧,就这些银子,你们捡成锭的,一人一个,算是辛苦费。剩下的甄耗子带着,都要用在枣花爹身上。”三人齐声答“是”。
石佬见他们仍跪在地上,道:“还愣着干什么?忙活了一夜,快回去睡觉,歇一天你们再去张弓岭。”三人叩头道:“谢谢神仙老爷!”这才爬起来。
甄耗子把银子包起来。三人正转身要走,石佬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留这里干什么?”盛猫眼一听这话,赶紧把那些首饰收了,抱在怀中。石佬道:“这次是有原由的,今后可不准再偷。要是银子不够,只能还找花太岁。”三人道:“一切都听神仙老爷的,再也不乱偷了。”石佬道:“走吧、走吧。”三人这才离开。
可是刚到门口,石佬又喊住他们:“慢着,差点忘记了一件大事:你们找到枣花家,就对枣花的爹说,是窦枣花的观主大发慈悲,施舍银子给他治病。不然地话,她家不知缘故,还不愿意去疗伤呢。”盛猫眼道:“明白明白,还是神仙老爷想得周到。”正是:
难得石佬谙世情 愿打人间抱不平
也学神仙套路多 不耍计谋事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