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完结(1 / 2)一点星光入梦首页

“藏不住的星星罐,藏不住的偷偷喜欢。”

(一)

鹿漫漫有一个秘密,她藏了很久很久,小心翼翼地没让任何人发现,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这个秘密会让那个她最不想让知道的人发现。

二月的南方依然很冷,寒风直往人衣服缝里头吹,摇得周围的树晃成了妖魔的样子。

行人脚步匆匆地裹紧衣服低头走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挂着红色灯笼的桥上站着一个人。

穿着单薄的少女孤零零,地站在桥上,手握着护河栏,垂着眼向下看着。

枯竭的河床里,灰色的石头裸露在外,没过人半高的河草疯长着,与这灰色相衬。

而这干涸的河水里,有一只孤零零的水鸟。

它慢悠悠地走着,在河草中穿行,好像在找着什么落单的猎物。

少女静静地看着,说是看,其实视线是有点涣散的。

“鹿漫漫——”一道呼喊从远处传来。

原本平静如死水般墨色的眸里像是忽然被灯映亮,带上了些细碎的光点。

被喊的少女慢吞吞地转头,还没看见那个人,便被一条温暖的围巾围住了颈。

红色的针织围巾带着上一个人的体温被围到了少女的脖子上,原本被冻得发白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宋勘哥。”少女在男生低头认真为她围着围巾的动作里,慢吞吞地喊了他一句。

同别人叫他“宋哥”不同,她连名带姓喊他哥。

“别叫我哥,我不是你哥,你才是我哥。”宋勘语气里带了些怒意,嘴上丝毫不客气,却把人冻的通红僵硬的手拉到自己面前哈了口气,放自己手里暖着。

鹿漫漫的手被他放在手心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很快便他的便手会被她捂冰,她蜷了蜷手指,想让人把她的手松开,但那人却没动,她只好让他这么继续给她暖着。

少年皱着眉,重眸认真地看着手,春日里最想让人好的阳光落下来,正好打在他俊逸的脸上,也同样映在了少女的眼里。

鹿漫漫默默移开了视线,河底的水鸟忽地从半人高的草丛里钻了出来,好像已经找到了猎物,准备返回。

它张开翅膀,振着白色的羽毛,飞向天空,一只同样的鸟不知道从哪里跟着飞起,飞到它的身边,同它一起飞往远方。

“走吧,晚上要准备年夜,你也一起来帮个忙好了。”少年拉着少女的手,不由分说地便将人拉下桥来,往前走着。

鹿漫漫任他拉着,跟在他身后。

她用了好半天的时间试图找个好开口的时机,却被他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打断了。

她怕,她以后便没有机会再开口了。

但她更怕,她会得到那个让她如坠深渊的答案。

“啊,对了,你那个星星罐子……”宋勘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道。

鹿漫漫动作一僵,连呼吸都摒住了,仿佛法庭上一个即将听候发落的罪犯。

“你怎么还放着啊,我还以为你早扔了呢。”少年似乎没察觉一般仍旧向前走着。

他还拉着她的手,但她却被那温度烫得想要逃离。

“宋勘哥。”鹿漫漫停下了脚步,宋勘也跟着停了下来,等着她说话。

“星星纸条上的字……”鹿漫漫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说着。

“哦,你说字啊。”宋勘忽然打断她的话,“你有写什么吗?我当时没戴眼镜,没看清楚。”

鹿漫漫抿唇,不再说话。

她不知道现在她心里是什么感受,或许是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劫后余生的隐秘欢喜,但无论怎样,都有种被石头堵住的感觉,怎么也呼吸不上来。

在宋勘看见她房间里桌子上的星星罐和写到一半的纸条时,他心里在想什么?

鹿漫漫不知道,也有点不敢知道。

有时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凭白偷来被细心关照的五年,宋勘那么好,也值得更好的人,如果他只当自己是妹妹,她决不会越过雷池半步,哪怕一星半点。

十六岁的少女想不了那么远,却默默在心里这么想着。

(二)

她和宋勘相遇在五年前的冬天。

那年比今年还要冷。

她父亲又在和她母亲吵架。

新年的夜晚,她跑出门,在家门前的空地上蹲着。

重物砸到地上发出的闷响,仍能穿过门传到门外,她捂着耳,沉默地望着对面一个小男孩把细长的手拿烟花棒点燃。

火花在黑夜里划破夜晚的黑暗,在空中开出绚丽的花火,点亮了鹿漫漫墨色的眼。

她蹲在门前,身前是温暖的万家灯火,身后是支离破碎勉强拼凑的“家”。

女人的尖叫和男人意的叫吼穿过耳膜,鹿漫漫闭起眼,将头埋于双膝。

蓦地,一个温暖的事物贴上了她的手,那是一个人的手。

鹿漫漫抬头,眼前出现一个未点燃的烟花棒。

对门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站在她面前,向她递来一个烟花,笑着对她说:“要一起玩吗?”

路边的灯光昏昏暗暗,男孩的笑脸却被鹿漫漫看了个真切。

便神差地她点点头,男孩将她拉了起来,把她拉到他家门前的空地上。

一个面容和善温婉的女子正站在那里,向她们招手,笑着帮他们点燃烟花棒。

鹿漫漫后来才知道那个是男孩的姑姑。

橙色的花火在黑夜里炸开,像夏天盛开的花,向着热烈的阳光生长,只是它不一样,它向着黑夜,在少女的心中胜似朝阳。

“你叫什么名字啊?”鹿漫漫听见男孩问她。

“鹿漫漫。”她握着烟花棒,在空中挥出一个又一个的光圈。

男孩愣了几秒,乐开了:“啊,那我叫‘齐修远’。”

鹿漫漫还没搞清楚“那我叫”是什么意思,站在他们旁边的大人先笑了。

“小勘,不能这样子,快跟人家道歉。”女人无奈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有些哭笑不得。“对不起,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宋勘,你好啊。”宋勘笑着朝她伸出手来,脸上带着的笑比今早的太阳还要灿烂耀眼。

鹿漫漫还没搞清楚状况,但还是慢吞吞地伸出去,试探着和他握了一下。

她那时还不知道“路曼曼其修远兮”,当然更不可能知道“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像一束热烈的光,忽然闯进她黯然无光的世界,拉住了她的手。

她很感谢宋勘,如果不是他,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在黑夜里孤单地走多久。

(三)

宋勘的妈妈生了重病。

每次鹿漫漫的父母吵架,宋勘就会拉着她去他家里玩,有时候会一起做作业,有时候会一起玩叠纸,或者会一块儿看电视。

但无论她什么时候被拉过去,她都没怎么见过他的父母,只偶尔会看见他的姑姑,一次偷跑出去被她母亲发现后,她从她的口中知道了他家里的事情。

十四岁那年的冬天,他的妈妈被接走了。

那天,天气真的很冷,冷得鹿漫漫就算多,穿了几件还是感冒了。

她被留在空无一人的家里,静静地待着。

夕阳很早便沉了下去,人们也很少出门散步。

对面宋勘的家门前吵吵嚷嚷,救护车的尖叫很刺耳,划破玻璃窗传过来。

鹿漫漫望着窗外,在人来人往里寻找着。良久,她以平常难以一见的速度,从房间里拿了条围巾就冲了出去。

平日里慢吞吞的人头一次能动作那么快。

等到了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下立着一个人影,就孤零零地望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

鹿漫漫心里一揪,跑上前去用围巾围住了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喊他:“宋勘哥。”

少年神色空洞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泪痕,眼底一片红色,没有什么反应。

他在害怕。

早上还在对他笑着,叮嘱他小心的人,现在便脸色苍白地被推上了救护车,他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但,他还是很害怕。

他觉得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的大脑里搅动着,让他现在根本无法思考。

他真的很害怕失去。

鹿漫漫伸手拉过他颤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用体温捂着。

宋勘没反应,她就这么站着。

路灯下,孤零零的少年和少女立在呼啸的风里,无法融入外界将要过年的热闹。

鹿漫漫不知道他们就这样站了多久,可能有半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几分钟。

漫长的死寂之后,爆竹声划过黑夜,在空中突兀传响,随之而来的彩色花火,点亮了半边天空。

宋勘这才发现眼前的少女被冻得耳和鼻子通红,冷得直打哆嗦了还不松开自己冰得跟石头一样的手。

“漫漫?你……”他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半晌说不出口。

灯光下,少女抬头,黑沉的眼像是藏了天空的星星,带着细碎的光望向他:“我带你去个地方。”

少女拉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地便往某处去,宋勘挪动步子,跟在她身后。

挂着红色灯笼的桥上,水面被红光映出温暖的颜色,像是黑夜里的灯光长河,倒映着桥上灯火。

宋勘被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们在桥边的草地上停了下来,少女松开他的手,他下意识地蜷起了指。

鹿漫漫毫无形象地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还示意宋勘坐下。

她不会安慰人,也觉得这种情况下任何语言都会显得苍白,所以她选择了陪伴。

有些时候,无声的陪伴胜过一切。

(四)

宋勘的妈妈撑了下来,但状况仍旧不是很好。

鹿漫漫陪他渡过了漫长的冬天,终于在他脸上看见了笑。

“鹿漫漫,我说错了,我觉得你不是温吞的兔子,而是慢吞吞的乌龟。”

燎躁的盛夏,蝉鸣声声不息,微风拂过树梢,传起树叶的沙沙作响。

鹿漫漫埋头于数学题里,皱着眉,苦着脸,在纸上慢慢地写下答案。

刚写完,一抬眼,便听见少年的话。

“我……”她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他捏住了脸,剩下的话便都含糊了。

盛夏的风掠起窗前浅蓝色的窗帘,少年带着肆意的笑,一手捏着少女的脸,夏日里灿烂的阳光投下来,映在少年的脸上,他仿佛神祗般,在她眼中遍体通亮。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未在宋勘的眼里她也是那样子,拥着阳光。

“就算是乌龟,最后也到了终点线。”

龟兔赛跑的最后,是乌龟赢了,如果宋勘说她像乌龟,她也没什么话反驳,她的确做什么都慢慢吞吞的,但至少她能抵达终点,只不过过程慢了一些。

“这个。”宋勘从兜里拿出一个用丝帕包着的东西,递给她,“送给你。”

丝帕被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串手链,链上串了许多青蓝色的小珠子,手链的中央却是一个红眼白毛的Q版兔子,脖子上还围着条红色的围巾。

“生日快乐,漫漫。”

盛夏的风吹过树梢,斑驳的树影逃进了房间里,斜斜地搭在少年的肩上,少年黑色的眼给她一种璀璨的感觉。

宋勘的话,宋勘的笑,仿佛这盛夏难得可贵的风,在鹿漫漫心里,一住经年。

(五)

又是一年的冬天,十五岁的那年下了十五年里的第二场雪,第一场下在五岁,记忆已然模糊了,但第二场却难以错过。

鹿漫漫敲着桌面上的玻璃罐子,将写好的纸条折成星星扔了进去,然后拿起罐子晃了晃。

那是一天下午,宋勘过来看自己顺路和她一起回家时,在店里买了罐糖果。

她那时有点低血糖,所以宋勘身边总会带些像那样的水果糖,至于为什么不是鹿漫漫,她记性差,总是忘记这件事,结果总是让宋勘为这事操心,为了图个方便,他身上就总带着这种与他外表不符的东西。

十五岁的宋勘长得很有一种不好惹的感觉,狭长的眼看过来时,总有一种隐隐的压迫感,如果不是他那优异的成绩和随和的笑,总有人会认为他是不学无术的混子学生。

这样的人,却拿了罐糖,从里面抓了把放在她的兜里,然后又自己摸了把放自己兜里。当玻璃罐见底,他便把最后一点糖连同罐子递给他,闭起一只眼,颇为神秘地告诉她,这是个神奇的玻璃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