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即为默认,沐紧咬着牙,表情已然几近崩溃。
“……是从去年十月份开始的吧?我留心去调查了你父母的死因,期间也拜托过许多人帮忙,包括卅警官在内也好,‘桥’那个家伙也罢,大概只是直觉上的理由,总之我就去那样做了没错……”
现在想来,那可真是相当重要的决定。
“但因为时间跨度过长,加之案件本身已经盖棺定论的原因,很难再找到什么线索来……我也曾一度认为也许只是自己多疑了,直到我尝试去联系那些位居高层的有钱人前都如此去想……”
在这个过程中,秋先生的人脉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对此自己非常清楚,也更加难以拿出什么回报他的恩情。
“总而言之,最后我付出了些许代价,找到了个叫做‘收藏家’的疯子……在他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有一位叫做张宏的心理医生曾和你的妈妈晴雪有过相当长时间的联系……”
“你……为了我……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很惊讶她在意的事情居然是这个,差点就要直接站起来,但或许是想起来了什么,沐很快就将下意识的举动拉了回来。
“……张宏……我认识他……自从妈妈受到打击以后,她就聘请了心理医生来帮忙……之后好几年里他几乎就成为了妈妈的私人医生,也经常在房间里面和她谈心……”
“是那样没错,但也在细节上不对……因为张宏那混蛋并非什么好心的‘医生’,他只不过是贪图你父亲中奖的那份彩票而已,所以才主动接近你们一家的。”
愤怒、不解、恐惧与焦灼,该怎么去描绘沐所散发出的情绪呢?我只得保持冷静,尽量以平缓且准确的话语告诉她所有的真相。
“……张宏曾经有算得上美满的家庭,然而他的妻子却因病早逝,最先接受不了打击的人是他们被溺爱而偏执的儿子。在其整个人都疯癫掉以后,张宏散尽家财,只为了保住那个禽兽,所以他需要大量的金钱,开始深入地下干尽了缺德事……”
那时我还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才会给自己取一个“医生”的代号,也许是因为最开始张宏还有些底线和良心吧,不过这也根本就不重要。
“沐,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但你的父亲……那并不是什么意外的车祸,张宏最先下手的目标就是他。”
在地下打通关系以后,张宏伪造投资公司邀请你的父亲去参股,并趁机下手杀害了他,伪装了车祸现场——颠覆的话语,最先击溃的并非沐的泪腺,而是她的内心。
“要买通警察和医院并非易事,却也并非完全的无稽之谈。虽然更详细的过程我并不清楚,但结果上就是这样,都是张宏他亲口告诉我的罪行……”
对于现在那样歇斯底里的家伙来说,谎言是没有必要的,我也能够明辨是非,所以才会把你带到这里来,放大那所谓的“情感”。
“人心其实都是脆弱的,只要能够找到那处伤口,就能很轻易的占据主导地位;但人心又总是坚强的,为了某些必须守护的事物,又会变得执着与不屈,不容任何人所践踏……”
然而,人终归为人,总有那段虚无缥缈的极限所存在——我伸出手来示意沐打开那本笔记,而在自己诚恳的注视下,她也哽咽着点头应许。
“‘七月二日……晴……
我……终于忍受不了失去大财的痛苦了,这个蠢蛋明明说好要和我白头偕老走完一生,现在却抛下我独自离开,小雪她也才只有十二岁,就算有钱了又能怎么样……
我都快要精神崩溃了……但这些话又怎能告诉孩子呢?
她还要上学,需要健康的成长,而除了你没有人再可以陪我了,若是不能写点什么发泄的话,只怕自己真的坚持不下去。
也许,我应该找个大夫看看是不是得了精神病……你说呢?大财……’”
沐继续念着笔记上的内容,手上却不断加重着力度,将本子按的凹凸不平。
“‘九月十日,阴……
距离张医生替我治疗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我还是时不时会想起大财你。
他说这些都是正常现象,没有人可以轻易放下过去,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选择,适当的时候也会给我开点药,有点苦辣,说是能够预防抑郁,似乎……也确实有点效果……
小雪她也很伤心,我安慰她,说你只是去了其它地方……但孩子终究会懂事,到时我又该怎么去和她解释呢?
之前你为了几千块钱去和人家应酬,喝的大醉也不忘把钱带回来,我还向你耍脾气。现在咱们这么有钱了,你怎么就不回来再喝点酒呢……
我好累啊,你快点回来陪陪我吧,到时候咱们带着小雪再去吃顿好的……知道吗?’”
若是用日记来形容,未免太过于轻薄,这些内容更像是沐的母亲寄托情感的独白,极为质朴,也极为真情。
“‘五月二日,晴……
他说的没错,都过去两三年了,再这样坚持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张医生是明白人,其实……我……也想明白了……这也继续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小雪也肯定不想再等你回来了,因为很快我就会带着她去找你了啊……
咱以前是穷人……命里注定没那福气享受这富贵,不如就听张医生的话把财产捐出去得了,总比留在自己手上干放着好啊……
明天我就去找他要点药,我会告诉小雪这是……能让人聪明的……糖,她那么……听话……肯定会吃的……
大财……你等着,我们很快就来了……’”
倒吸一口凉气吗?沐大概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会有这种想法过吧?但实际情况又是怎么样呢?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彻底扭曲起来。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我在干什么……晴雪你疯了吗……那是毒药......你把那东西放到自己女儿的嘴里面……?你想杀了她......她可是你亲生女儿......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个混蛋,张宏那混蛋想要害死我们......他一开始就想好了要这么做......别再麻木下去了......你清醒一点......晴雪......
别被那药迷惑了别被那药迷惑了别被那药迷惑了别被那药迷惑了......
我要揭穿他......我要杀了他......任谁都不能伤害我们的小雪......任谁都不行......’”
是因为什么让她清醒过来了呢?我不知道,但看沐的表情,她似乎有些眉目,虽然没有出声,热泪却已经开始流出,稍稍打湿了那满页都是感叹号的泛黄纸张。
“‘我不能再失去小雪……张宏拿她来威胁我……他逼迫我继续吃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他想……害死我们全家……谋图那笔钱财……
如果做的到的话……就让他来试试啊……五年过去了……我还……能活多久……?
既然他想要钱……我就……给他这个念想……
小雪啊……小雪……你一定要健康幸福的活下去……不被任何人欺负……不被任何人伤害……妈妈我会在最后拉着那个恶魔下地狱……一定……一定……’”
五年的时间,按最后落笔的日期算是三年前,也就是沐的母亲自杀的那一年,怀抱着得知真相的悲痛,她颤抖着掀开最后有字的一页。
“‘……我要死了……我是知道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清楚……已经不可能再坚持……下去……了……
沐雪……抱歉……妈妈没能陪你长大成人……不知道……你会埋怨我吗……?
撑着清醒……我想要告诉你……当你……发现这本笔记的时候……妈妈大概已经死了……办白事的时候肯定会有……那些亲戚们来……想分家产……我都……知道的……
所以……你听好……沐雪……这是机会……
伪造的遗嘱……终究会暴露……张宏那恶魔……他……还不知道我的目的……
在书里面夹着的……是真正的遗嘱……我提前写好为你……留下的……那份……
在葬礼上……把它拿出来……揭露那个恶魔的罪行……为我……为你爸爸……将他……绳之以法……那么多人在现场……他……逃不了的……
很抱歉……很抱歉……妈妈没能陪你长大成人……很抱歉……很抱歉……
不要害怕……不要……迷茫……从今往后……就……独自努力生活……也好……坚持不下去的话……也罢……我和你爸……在下面也会和你……在一起的……永远记得我们——’”
遗嘱,抖落了出来,伴随着沐难以读出的最后一句话,一切尘埃落定。
“‘永远……记得……呜……呜呜……我们……爱你’……呜……呜啊……啊啊啊!!”
他们并没有抛弃你,他们一直深爱着你,为了你坚持了五年,试图在最后的时机拿自己的生命来揭穿张宏那个家伙的罪恶——我想要这样说去安慰沐,却看着她撕心裂肺的恸哭一时语塞。
“……哭吧……把这些年憋屈在心里的苦,全部都哭出来吧……那样会好受许多……”
怀抱的份量,仅仅只能让我们彼此稍微安心些许,而张宏既然可以给我指出这本笔记的所在,不用猜也能够知道最终他还是发现了沐的母亲所布施的大局,逼死了她。
只不过,三年前的时候,碰巧我杀掉了他的儿子,加之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被欺骗以后,失去了目标的他终于也疯掉了吧,选择不计后果的去报复我和“爱”。
这究竟是何等残酷之事,又为何等的唯爱之人?
“啊……啊啊……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失语的沐,沉默的我,原来是这么的因缘巧合如丝线般缠绕在一起,这千丝万缕的关系,直至黄昏将至,也没能在日落的余晖下理清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