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那年来了总督所,身无分文,出身狼藉,是祁总督破例让我做了秘书,后来又资助我学医,总是给我莫大的鼓励。在我成年以后,他把我母亲从苏家救出来,让我得以和她团聚,一直到今天,”他慢慢地说,“没有祁总督,就没有今日的我,也没有我和母亲的日子可过。”
“苏先生是想说,你的命都是祁落给的,现在还给他也无妨是吗?”
他笑了:“如果不是我知道那天没有其他人,我一定会觉得向小姐偷听了,怎么能说的那么准。”
“倒不是我说得准,只是苏先生明明白白的就是这个意思,”我耸耸肩,“所以这也是你,从上次我们在首都见面就那么消极的原因吗?”
“差不多吧,”他放下茶杯,“以及还抱着一些幻想,觉得他不会真的对我出手。”
“苏先生也知道这是幻想。”
他似乎对我的言外之意不以为然:“向小姐自然自觉清醒,但说句冒犯的话,如果向小姐是我,祁总督换成吴先生,你确定你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他这句话把我说的一愣,倒不是因为这个比喻太过于恶毒,而是我压根没往这方面想。的确,吴叔叔之于我,和祁落之于他又有什么分别?吴叔叔也救我于水火,抚养我长大,参与塑造了我的大部分思想和人格,如果吴叔叔真的对我做出这种事,我或许会和苏金木一样沉迷不悟,甚至做出比他更糟糕的决定。
大概是因为我的脸色太难看,引得苏金木并无恶意的笑出了声,他又说:“向小姐是天之骄女,有吴先生做老师,从小到大接受的资源几乎是最好的,很难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但这不是你的错。”
他很善良的加上了最后一句话,但我还是被说的脸颊发热,赶紧说了句:“对不起。”
他依旧是温和的笑笑,没有再说什么。他的言辞温和,但句句尖锐,这么久以来我想的都是,何悠然为什么不选我,如果他真的如他所言那么喜欢我,早该做出决定了,却没意识到我忽略的恰恰是他内心最挣扎的。我好像太习惯他会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太习惯他为我的一言一行考虑、妥协,甚至忘了我自己该做什么。一阵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我这种行为和祁落又有什么区别。
“真的对不起,”我觉得不太合适,还是又加上了这句,“我不是有意看不起你们,或者低估你们,是我自己太偏执了,谢谢苏先生点醒我。”
“没关系的,我之前也说了,这不是向小姐的问题。向小姐还是那个很善良的人。”他说,“不过向小姐说的‘你们’是指?”
“你和何悠然啊。”
我原以为他知道,没想到他一脸震惊,语气比之前的任何一句都要激烈:“向小姐什么意思?能不能详细说说?”
看他的反应应该是不知道了。不过这也正常,在祁落眼里苏金木知道的事恐怕比他本人还重要,想必这也是把他关在这的原因,怕走漏风声,所以祁落才不会告诉他任何近况的。
他看起来很紧张。我叹了口气,一句话就总结了所有信息:“祁落告诉何悠然他的身世了。”
苏金木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打人:“他还是非得这么做。”
“苏先生这么说,是早有预感吗?”
“也不算预感吧,我一直觉得他在祁总督心里分量很重,比我重多了,没想到也不能幸免,”他苦笑了一下,“那他什么反应?”
“反应很大,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出来,”我说,“所以我怀疑祁落可能没完全说实话,或者夸大其词。”
苏金木没说什么,大概是被震惊和失望打得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我忍不住追问:“所以你一早就认识他,所以从一开始就在不断提醒我这件事。”
“对。这件事由你们自己发现、自己处理是最好的。”言外之意就是让祁落告知是下下策,“我也提醒过何悠然,但从小到大他都很听祁总督的话,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不喜欢管闲事的性子,所以一直也不是很在意。”
“这样。”我小声嘟囔了一句,也许就算祁落没有夸大其词,何悠然也会受到很大刺激吧,毕竟在他心里,祁落就是父亲。
我们都没再说话,苏金木盯着杯子发愣了,我则心如乱麻的整理着思绪。直到金善插好了花,把花瓶放在我们之间,又看了看我们的杯子:“要加点茶吗?”
“好啊。妈,我想喝你煮的苹果茶了。”
金善笑了:“是不是还要多加点肉桂?”
“对。”
“你从小就喜欢喝这个,等着,妈妈去给你煮。”
金善说着摸了摸苏金木的头,哼着调子轻快的转身,消失在花丛深处。
“所以这次我也许帮不到向小姐了,”苏金木幽幽开口,“这次不像上次,我至少还有自由,也不像上上次,我这里还有向小姐不知道的信息。这次所有的牌都摆在桌面上了,未来的走向,就要看你们这些在牌桌上的人如何打了。”
他的话听起来有一股置身事外的淡然,说是冷漠也不为过。上次我在首都见到他,他就已经有一种放弃挣扎的感觉,这次大概是看清了祁落的为人,和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更不想活了。我看着他的脸,不由得再次为他感到悲哀,铸就自己一切的人反手就要毁掉自己,在任何人心里都会是个巨大的、永远填不平的黑洞。
我组织了会语言,开口说:“我明白苏先生现在自身难保,我也不是在说傲慢的话,但我还是希望苏先生能照顾好自己。牺牲在祁落手里的人太多了,他手里的牺牲品又会变成他对付别人的筹码,苏先生,不要给祁落机会,能再利用你伤到我和何悠然了。”
他愣了一下,但很明显是在认真思考我说的话,我也明白再说无益,一切都在他们的选择。我告辞准备离开,路过金善的小屋,看到她正把肉桂放进锅里,连同一大把花椒和八角。我看的心情复杂,但还是给她打了声招呼走了。我心情沉重的回到宿舍区,刚走过拐角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何悠然抱着小云站在我的房间门口,一脸犹豫纠结,但看起来状态比前天稍微好了些。
我停在拐角处,离他只有几步远,他也注意到这边,转过身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晚晚。”
“……怎么了?”
“我……我以为你在睡觉,所以我来看看,你今天请假了,我不知道……而且我刚刚……”
小云的大尾巴不耐烦的晃了晃,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打断了他逻辑混乱的长篇大论。她慢悠悠的踱步到我身边,嗅了嗅我的裤脚,又仰头看我。
我把她抱起来,塞回何悠然怀里:“你把她弄来干嘛?这边灵力混乱,人又很多,多少会对动物有影响。”
“没事的,”何悠然声音小小,由着小云的爪子抓在自己的袖子上,“小云很强的,她会没事的。”
气氛沉默了五秒钟,是被我打破的:“你在我门口干什么?”
何悠然愣了一下,终于找回了逻辑:“我怕你心情不好,我就想让她过去看看你……”
我觉得好笑:“为什么要让她来看我。”
我刻意把重点放在了“她”这个字上,他反应过来了,满脸的不知所措:“我……我还没想好,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我有点生气,也很无奈,但刚刚苏金木说的话像警钟一样在脑海里敲响,哪怕他现在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这也是他自己的决定。我点点头,但没说什么其他的,我们两个就这么在原地站了一会,总觉得气氛比我来之前还要微妙和尴尬。又过了几秒我实在忍不住了:“那我回了。”
他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晚晚……”
我停住脚步,内心还是有很大的期待,想听到他滔滔不绝的开始解释为什么这两天他会这样,像平常一样对我有说不完的话。可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别开了目光:“晚晚小心点,要保护好自己。”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却也没再有下一句的前因后果,我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他却没再看我,像是逃跑一样扭身回了房间,小声嘟囔了一句:“晚安。”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他已经回去了,显然没打算解释其他。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是两个塑料袋,我蹲下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从感冒药到安眠药,一堆我平时爱吃的零食,甚至还有个毛绒玩具,是上次我们逛街看到的。我心情复杂的看着何悠然的房门,他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