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天下为笼,则雀无所逃"——这般精妙的章句,倒比儿子在醉仙楼的把戏有趣得多。”
程文昊的声音依旧是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腔调,但此刻在程向松听来,却如同惊雷。
镇纸擦着程文昊耳畔掠过砸在门框上,上好的和田玉碎裂飞溅,程向松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
早年贩盐时被海风蚀出的茧子硌着掌心,那些见不得光的账本突然在记忆深处哗哗作响,喧嚣不止。
程向松怒目圆睁,“你怎敢?!谁准你翻看我的东西!程家祖训第一条是什么,你竟全然忘却了吗!”
程文昊不躲不闪,任由飞溅的碎玉划过脸颊,只抬手抹了一下,漫不经心道:“父为子纲嘛。”
他弯腰拾起半片碎玉捏在指尖,语气依旧轻佻散漫:“您也知道,儿子自小愚钝,比不得父亲这般深谋远虑……”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程向松,哪里还有半分纨绔子弟的影子?
“儿子只是好奇,能让您与顾世子深夜密谈的,究竟是怎样的泼天富贵?”
程向松喉结滚动几遭才从牙缝挤出:“……此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许再向任何人提及。滚去吏部当你的太平官,再敢窥探——”
“儿子明日便去考功司。”程文昊蹲下身,将碎玉一片片垒成一座小小的玉山,“只是这满朝文武的功过簿,恐怕少不得要添上几笔新鲜的墨痕了。”
“你以为当个芝麻官就能翻天?那都尉真拿你当自己人?”程向松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程文昊的手指颤个不停。
程文昊将那座玉石小山轻轻一推,碎玉“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抬起头,笑容越发灿烂,只是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令人心惊的寒意,“江瑾安若是有了儿子,想来是舍不得将他往诏狱那个地方送的。”
“孽障!”程向松猛地一拍桌案,怒声斥责,“你懂什么!不该问的休要多问,不该管的更不许你插手!”
程文昊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您口口声声为了程家,可儿子在您眼里,究竟算什么?是您手中的一枚棋子,还是……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累赘?”
程向松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语气缓和了些:“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更上一层楼。你只需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能背叛程家,更不能……做出任何有损程家利益的事情。”
程文昊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嘲讽与失望,再次露出那种纨绔子弟特有的笑容。
“赶明儿儿子俸禄发了,定给您捎一个更好的镇纸回来。”
……
京城近日,有人欢喜有人愁。
原本在京城商贾圈子里还算有些名气的纨绔子弟程文昊,突然之间摇身一变,竟成了吏部考功司的主事。
虽说还是商贾出身,但这官职一上身,身份地位立刻水涨船高。
各路人马纷纷上门,送礼的,攀关系的,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而傅子晋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才子,却接到了圣上的口谕,被调入了都尉司。
京城士林一片哗然。
他是平阳侯的门生,以他的才华,来年春闱必能高中,前途无量。
可自沈家女拒了他的求娶,又转眼被赐婚嫁了都尉,谁也想不到他会有一日和这都尉司绑在了一起。
就连沈子仲都为之一惊,下了朝就揪住江瑾安好一顿盘问。
柳荫巷傅家门口的槐花细雪般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