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惨了半晌的白,才生出了颜色。
颜色的中心是浓墨重彩的一道淡青。
淡青的身影的中心是一双如幽竹间洒落的月光的眼睛。
她不如天上的星点亮。
但她静静地映在竹影旁的台阶上,离人间最近。
若地上的人愿意,她会落在每个泛黄的书页间隙。
那样一双眼睛撞进来,崔泽久违地彻底把林念瑶忘了。
好的忘了,坏的也忘了。
所有的林念瑶的零星的碎影,像被月下的一阵风吹走。
吹进翠绿的荷塘,沉尸在塘底。
崔泽想,多好啊。
世间最宽恕他的,终是相忘。
恩也忘,仇也忘。
有朝一日,他真提剑再杀林念瑶。
他只可能是秉公执法,仗剑为国。
“醒了?”
掀开了帷帽,低头忙崔泽治伤的女子察觉到崔泽睁眼。
她的声音清越得像箫。
如箫的声音震在崔泽的心弦上,竟揭开了崔泽眼前的最后一层纱。
那双竹影月光般的眼睛周围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杏眼映月,浅唇似差三分未熟透的海棠果。
不知为什么,崔泽觉得眼前的人面皮像兔子,骨子里却装的是一柄锋利的刀。
崔泽刚从心底浮起这个念头。
青衣女子突然扼住他的下巴。
不知她使了什么劲,一举捏开了崔泽的舌关。
青衣女子往崔泽唇舌间只望了一眼。
“奇怪,舌头和咽喉都无恙。”
“怎么不答话。”
她手一挪,又顺着崔泽的耳际,摸向了崔泽的后脑。
“难道被狼拖走,撞上地上石头的时候,脑子被撞坏了?”
青衣女子眉头轻皱,自言自语道:
“不应该,主宰言语的部分不在脑后,在耳侧以内。”
眼看青衣女子要将自己的整个头掰过去查证。
崔泽赶忙催动唇舌。
“醒,醒了。”
青衣女子一听,当即松了一口气。
“醒了就好。”
她用一方沾湿的手帕,为崔泽润了润唇。
“你身上的伤我处理了大半了。”
“剩下的最好回青州城再治。”
“我有马,驮你回去。”
崔泽虽赞同她的安排,但眼中还是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疑惑。
青衣女子捕捉到他眼中的疑惑。
她清浅一笑。
笑颜似春日池塘上粼粼的水波中洒下的日光。
“怎么,你好奇我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就救你?”
“而我看起来根本不担心青州城不会为我开城门?”
横亘在崔泽心中的正是这两个问题。
青衣女子又从崔泽眼中捕捉到他的心声。
她指着上方的山崖答道:
“看你的衣装和伤势,你肯定是从崖上掉下来的青州军。”
“我是昭国的医女,当然会救你。”
青衣女子的眼波浅浅地掠过崔泽身上的甲胄。
“你的甲胄极佳,又非寻常制式。”
“所以你在军中的地位绝不会低。”
“带着你,怎会叫不开青州城的门?”
她伸手扶起崔泽,道:
“你的问题我都答完了。”
“现在可以放心地跟我回青州了吗?”
“还是说,你怕我是细作,想让我再自证一番身份?”
说这话时,青衣女子日光春水般的笑颜削骨般地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