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章 锄奸佞大臣齐弹劾保阉竖皇帝独裁决(二)(2 / 2)正德皇帝朱厚照首页

“文武全才,竟不为国效力。”

“李大人才高八斗,当上高官,都不肯为国效力,何况我一介穷书生?”

王九思说:“李大人为国家殚精竭虑,怎么说他没有为国效力?”

“这样说来,李大人是胆小鬼了?”

“胡说,李解元痛打国舅爷一事,天下妇孺皆知,当年我一听说他打国舅爷,悲愤交加,当即就给他写祭文,以为肯定要丢命哩。”

“痛打国舅爷,李大人不知道怕吗?”

李梦阳笑道:“哪会不知道,将他从马上揪下来,我就知道自己这条命完了。可就是气他不过,还是打了。若非先帝爷圣明,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李大人经一事长一智,再不敢揽事了。”

“职责之内,不敢苟且。”

赵疯子慨然说:

“今天若非李大人在座,我也不来撞席。宦官乱政,荼毒天下,现在正是铲除他们的大好机会,李大人为何不见一鸣?”

“在下供职户部,不是言官,没有言责,不好越位进谏。”

赵疯子冷笑道:“这么说来,只有科道官有权进谏,其他人只能噤若寒蝉?李大人当年痛打国舅爷坐两回牢,坐牢坐怕了吧?宦官为祸百年,实为大明朝的心腹大患。当今皇上才登位一年多,大小庄田增加几十处,百姓还有什么活路?先帝遗诏和当今皇上即位诏书写得明明白白。宦官胆敢违背圣旨乱政,为何不借着两份诏书铲除他们呢?李大人若有此心,不仅为江山社稷,也为自己身家性命着想。如果不想卷入这场纷争,还不如学张大人,尽快全身而退,免得到时遭受池鱼之殃。”

李梦阳当然也想铲除内官。

他听赵疯子的话,也觉得只涉及本部的事才上谏章,要铲除内官声势先就不够。

他十分自负,赵疯子一激就来豪情,一来豪情便狂妄自大,大声吆喝家丁倒酒。

“李梦阳不是那等人,冲先生这几句话,我干上十碗,以示谢罪。”

“好,我陪李大人十碗!”

简文说:“别又用内劲逼出来。”

赵疯子不屑地说:“陪李大人喝洒,并非斗酒。”

赵疯子这十碗过后就起身告辞,只见他一步三晃,很快消失在树林中。

从树林中传来他粗犷的俚语小调:

“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捏咱俩个。捏一个你,捏一个我,捏的来一个似活托,捏的来同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有妹妹,妹妹身上有哥哥!”

众人听一阵子,张彩笑道:“刚才还温文尔雅,高谈阔论,转眼间就唱起淫曲?”

李梦阳说:“淫曲?这才是好诗哩,将心里话没有保留说出来,比我们拿腔捏调强多了。至于李东阳那些诗,跟阳萎的男子一样没有生气,简直不能卒读。”

李梦阳一向瞧不起李东阳的诗,一有机会就要损他两句。

李梦阳回户部上班,尚书韩文参加廷议后,回衙正伏案处理公务。

御史和给事中赵佐、朱廷声、徐钰等人弹劾八虎,奏章打回内阁。

内阁组织九卿和言官就几份弹劾奏章,商议如何处理八虎。

韩文一向认为正德不亲政事是让八虎带坏了,倘若正德将心思放在政事上,照他的聪明才智没准能成为汉武唐宗这样雄视千古的好皇帝。

但韩文显然认为去掉八虎就万事大吉了,至于将来会不会再出现九虎十虎的,皇上富于春秋,还要当几十年皇帝,以后变不变坏,他们这些老头子看不见,自然也管不着。

李梦阳带着几分醉意走进韩文的公厅,问韩文:“廷议如何处理八虎呢?”

韩文招呼他坐下,然后叹了一口气说:

“群臣大多为自己打算,贪恋禄位,哪将国家放在心里?看来不了了之了。”

“三个阁老也不主张杀八虎吗?他们受先帝托孤,该不会坐视不管吧?”

“他们倒是主张杀八虎,只是没有大臣鼎力支持,他们也没有办法。”

李梦阳冷笑一声说:“照这样说,他们还是不主张杀八虎。”

“他们很少吭声,可看得出来,他们不仅主张杀八虎,而且可能要借着杀八虎的机会,一举解决内官乱政。不过以老夫看来,实在太凶险。内官掌握天下大部分权力,根深蒂固,弄不好天下大乱。”

“有机会就不该放弃,一百年来,多少人想铲除内官,可都没有机会。现在有两份诏书保证,师出有名,加上皇上年幼,登位伊始,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三阁老不要说受先帝托孤,就是作为执政,也不能坐视良机错失。再说,他们位极人臣,若有所求,唯有建立大功名,既便自身受损,也不该错失。”

韩文又叹一口气。

“他们大概像你说的这么想吧。可群臣不支持,单凭他们能成什么事呢?群臣大都抱观望的态度,八虎赢了,他们投靠八虎,内阁胜了,他们投向内阁。局面不明朗,就首鼠两端,不轻意表态。倒是有些年轻的言官坚决支持内阁,可还是势单力薄。”

“大人以为杀八虎有理由吗?”

打自正德登位以来,韩文这个户部尚书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正德不是要钱要物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他认为必是八虎在背后教唆正德。

此外,八虎得势一年多,按照两份诏书的变革,也让他们坏了不少事。这还仅仅开头。

他们手中权力越来越大,正德不大理会政事,他们终成巨奸,为期不远。

凡有头脑的,岂不明白八虎是大祸胎?

可铲除他们不容易,身居重位的朝臣明哲保身,其实也是无可奈何。

李梦阳的话又触动韩文的痛处,他愤愤说:

“八虎引导皇上荒宴饮乐,持挟弹射,不理政事,这理由灭族都够条件了,可也有人说他们罪不至死,真是太可笑了。”

说着,韩文流下两行泪。

李梦阳知道韩文一年来够窝囊的,作为户部郎中,他知道财政收支拆东墙补西墙,在崩溃边缘。

更可笑的是,孝宗皇帝在位,处理政事几乎只跟宦官商量,许多祸根因此种下。只不过他对待大臣跟以往皇帝不一样,不像他们拿臣下不当人,而是优礼有加。编《孝宗实录》的官员尽将好话加给他。

这是三位阁老定的调子。一方面编《孝宗实录》公然造假,纸面上歌舞升平,一方面朝臣们绞尽脑汁跟内官贵戚斗,要革除留下的种种弊政。

李梦阳同情韩文,可又觉得韩文一年多来也有责任。

他贪恋禄位,态度不够强硬,让正德唬一下脚根就软,这也是正德得寸进尺的一个原因。

韩文是北宋名臣韩琦的后裔,据说出生时,他父亲梦见紫衣人送北宋名臣文彦博到家,就给他取名韩文。

韩文为自己不同凡响的出世一向自负,不怀疑自己与先祖和文彦博一样成一代名臣。

哪料碰上个不三不四的小皇帝,老之将至而壮志难酬,一提政事往往落泪。

李梦阳冷笑说:“倘若能哭死八虎,也应该到奉天门去哭才对,在这儿哭管什么用呢?”

“还能怎么呢?三位阁老要杀八虎,也得有人支持。可皇上护着八虎,必以为八虎罪不至死,杀他们容易吗?”

“事在人为,虽说皇上护着他们,可也是铲除他们的最好时机,倘若他们羽翼已丰,那时才不可能。大学士主张杀八虎,要大臣支持。韩大人却没有策划逼使众大臣支持三位阁老。只要韩大人倡议九卿和朝内众臣联名参八虎,倘若皇上还不同意,就招呼群臣到奉天门哭谏,就像成化年间那一次。不坚持杀八虎的朝臣,大多觉得搬不倒他们,到头来反受其害,我们这等小官又插不上手。照我说的做,首鼠两端的大臣见有把握,必争取过来,反对的,见风势不一样,说不定也倒过来。我们这种小官,哭谏时也能派上用场。做得好,连廷议也多余的。非常的事哪能照常规办?倘若指望廷议杀八虎,议一百回都白费。”

韩文恍然大悟。

“大臣深恨八虎,大都怕扳不倒才首鼠两端。这样闹起来,能消除他们的疑虑。此计大妙。李郎中是国朝大才子,参八虎的谏章,非你莫属。”

李梦阳也不客气,趁着醉意,文不加点,一挥而就,写成一篇妙文:

伏睹近日朝政益非,号令失当,中外皆言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刘瑾、高凤等,造用巧伪,淫荡上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阵于前,至导万乘与外人交易,狎昵蝶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志德,些辈细人,唯知蛊惹圣君上,以便已私,而不思皇天眷命,祖宗大业,皆在陛下一身,万一游宴损神,起居失节,虽薤粉若辈,何补于事?窃观前古阉臣误国,为祸尤烈。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其明验也。今永成辈等罪恶既着,若纵而不治,将来益无忌惮,必患在社稷。伏望陛下奋乾纲,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潜消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祚,则国家幸甚,臣民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