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大吃一惊:
“你们不会将我扔在这儿吧?”
刘六笑了笑。
“这儿是京城,朱公子不会认不出路的。”
余姑娘也嘲讽地笑一笑。
正德见她眉梢眼角说不尽风情万种,不觉看得痴了,先前对她的恨再也没有了。
天快亮了,四下里静悄悄的。
正德虽然知道人在京城,旅馆又是太监开的,但独自被扔在陌生的地方,平生是头一回,心里不禁又害怕起来。
他毕竟是皇帝,打自落地之日起身边就从没有离开过人。
现在自个儿待着,竟让他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他觉得挺新鲜。
老师教他敬畏神明,敬畏天道,他从不当回事了。他基本上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晓得什么叫害怕。
在深宫大院里,倒常常因为孤独感到恐惧,现在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出自于他没办法发号施令。
也就是说,他失去控制大明江山的权力。
他深切体会到刘健等人劝他不要“轻出宫禁”的意思了。
假如这时候有人趁机作乱,他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听由天命。
没准皇帝换别人做,往后他变成孤魂野鬼,一个人到处漂泊流浪了。
他觉得对刘健和谢迁太狠了,可又是无可奈何的事。
正德很少有正经的时候,但从来都保持一根清醒的脑筋,对皇权尤其敏感。
他发现离开权力,他十分脆弱,正如韩信纵横天下,无人能敌。可手中没有兵权,吕后一句话就能要他的命。
此时回不了宫,虽然觉得疲乏,还得强打精神想办法联络刘瑾,掌控权力。
正当彷徨不安时,有个小厮推门进来。
正德看过去,他正背着身子关门。
小厮一转过身来,正德一颗心就提到嗓子眼。
小厮不是别人,正是葛儿。
葛儿头上扣着一顶乌纱小圆帽,身上穿着粉色团领圆袍,腰系犀角带。
只见他生得脸如傅粉,身材俊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转,在灯光下更显得风流婉转。
葛儿出现,意味着有一个人为他传旨,要比他自个儿瞎闯安全百倍。
正德竟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他想这小子的确有福,总能在关键时刻讨他欢心。
可惜他年纪尚轻,否则正德当场给他一个掌印太监当当。
葛儿在正德最无助的时候出现,本就是一件奇功。
正德一认出葛儿就问:
“刘瑾呢?”
“回万岁爷,万岁爷悄悄出来,他哪里找得到呢?这旅馆是奴才的一点薄产。”
刘六说的小太监,原来是葛儿。
刘瑾顺手敲李兴一竹杠,赠给葛儿这座大宅子。
葛儿将母亲接过来住,母子两人无亲无故,大宅子觉得冷清。
钱宁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靠俸禄和他人孝敬过日子,不如自己有固定收入实在,便给他们出主意,将大部分房间开作旅馆。
江湖大盗上京,住宿专挑像葛儿这类人开的旅馆。
东厂、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不会上门骚扰。
就算上司一定要他们上门检查,也会事先通风报信。
葛儿是正德喜欢的人,谁敢上门招惹他呢?
除非觉得活腻了,脑袋不想要了。
旅馆开张后生意红火,价钱比别人贵几倍,还常常住满。
张茂很早听说葛儿是皇帝宠爱的小太监,就让刘六他们住在这儿。
葛儿在刘府小睡一觉,便要去服侍刘瑾。
不料刘瑾除能提供正德消息的人外,谁都不见。
葛儿求见,没有人敢为他通报。
葛儿不知怎回事,在刘府惶恐许久。
还是钱宁动起善念,也不说非常时刻,待在刘府不安全,只劝葛儿回家歇着。
葛儿到家,家丁告诉他,几个强盗模样的客人对太监有所图谋。
葛儿到门外悄悄往里瞧,却见正德跟那伙人边吃边聊天,吃惊得眼珠子都差点儿跌出来。
他毕竟还嫩,没有将正德在这儿与刘瑾的反常联想起来。
刘六等人起身告辞时,他忙从门边逃开了。
正德听说旅馆是葛儿开的,觉得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想到刘瑾将皇上弄丢了,这会儿急得就差上吊了,他就乐不可支。
但也晓得这种玩笑开不得,便让葛儿立马差人去告诉刘瑾:
“你想找的人在葛公公家里。”
“出了宫我是锦衣卫朱公子,谁揭了我的身份杀无赦,这规矩你须知道。”
葛儿在宫中几个月也混乖巧了。
他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便表明碰上正德纯属凑巧,顺便拍正德的马屁:
“奴才知道。刚才伙计说住进一伙江湖侠客,其中一位仪表非凡,竟是世上没有见过的。奴才想,仪表再好能好过万岁爷吗?这一好奇就过来看看。奴才见万岁爷豪情万丈,几个江湖人大气不敢出,奴才也没敢扰了万岁爷的雅兴,等他们走开,才进来拜见万岁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