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谢长禄的书房,谢长禄殷勤地搬来一张太师爷,并铺上一张蜀锦做的半新的垫子,自己转身打开书柜门,搬出一个汝瓷大肚子瓶,里面珍藏的是武夷山大红袍,他一向舍不得喝,平日偶尔打开闻闻香味,复又盖上瓶盖,只能贵客上门,才打开。
“谢长禄,你可知道,当今登基之后,第一件事,是作甚?召回罢黜二十八年的陆守拙!”来到谢长禄幽僻的书房,坐定之后,和尚劈头一句话让谢长禄魂飞魄散。
“召回便又怎样?“谢长禄吓出了一声冷汗,失声喊起来。
“怎样?哼!重审连阔如的旧案!”老和尚的话,如同一串炸雷在谢长禄耳边响起。
“重重审连阔如案?”谢长禄哆嗦起来,磕磕绊绊地问:“那那会怎样?”
“会怎样?呵呵,聪明如谢知府,还会不知道会怎样?”蹭地站起来,逼近谢长禄,目光炯炯。
“这案子若是翻过来,连阔如定远侯的爵位便可即刻恢复,世袭罔替也未可知。而你父亲谢朝贵,正是当年连阔如案的主审官。若来日,连璋继承了爵位,你却定了连玉死罪,你以为,你的下场会如何?”目光炯炯直视谢长禄。
“卑卑职不知道,还请佛爷明明示。”谢长禄战战兢兢的,说话也结巴起来。
“这武夷山大红袍,口感醇香,果然是贡茶,不错!不错!谢知府倒是挺有品味的嘛!”
接过谢长禄递过来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你果真不知道?呵呵到时候,只怕是新帐旧帐一起算!谢家,难逃一锅端的命运哇!”
面露讥讽,虽是笑着说,谢长禄却感到寒气逼人。
“啊”谢长禄仿佛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他瘫倒在椅子上,半响不出话来。
“佛爷是如何知晓的?”谢长禄颓唐地问。
“这天下,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冷然一笑:“手眼通天之人,自带耳目尔!何需劳足?只是今日稍有不同,人命关天,若不亲自到访,只怕有人要遭罪,轻则完璧破损,重或人头落地!”
一番话说得谢长禄大汗淋漓,如此说来,自己在孟州这十几年的形状,全在这位大师的眼皮底下,至于什么见不得人的,也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莫非他就像如来佛祖,无处不在?
“佛爷,卑职仍有一事不明,您为何要保连玉?”谢长禄仍有一事,迷惑不解。
“这连家一对孪生姊妹,长相十分相似,对老衲用处大着呢,以后,你自然会明白,此刻,天机不可泄露!”老和尚神秘一笑,意味深长。
“可可人已经打入死牢了,该如何将她保释出来?”谢长禄显得有些犯难,其实,是他心里不愿意放人。
“区区小事,还难得倒你神通广大的谢知府吗?”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谢长禄,仿佛能透视他的五脏六腑。
老和尚走出谢长禄的书房,站在他的院子中央,遥望着京师方向,心里在默默地祈祷:“哥哥,我答应过你,这天下,我已经让你儿子坐稳了,也让他平平安安坐到了头,可你儿子,却违背了当初的诺言,将这天下,传给了他儿子。哥哥,你休怪弟弟”
“老爷,您就这样将那贱人赦免了?那那我羡儿,岂不是白白死了?”李氏听说连玉被判无罪,即将释放,立即闯到了谢长禄的书房,兴师问罪起来。
“无罪则免,天经地义!你还来胡搅蛮缠什么?”谢长禄闷声闷气地说,他正一腔怨愤无处发泄,赶上李氏偏偏来开这个壶盖,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我可怜的羡儿啊,你死不瞑目,为娘,为娘也不想活了,为娘来陪你!”那李氏听说要无罪释放连玉,立即跑到谢长禄的书房里呼天抢地起来。
“胡闹!”谢长禄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喝一声:“羡儿死的时候,轩儿都在,羡儿是怎么求你的?他何曾死不瞑目?妇人之见!”
那李氏被谢长禄给镇住了,但还在抽噎:“难道,难道我可怜的羡儿,就这样,白白死去?老爷您怎能忍心,就这样白白便宜了那贱人?”
“那又如何?已经当庭宣判连玉无罪了,还能翻回来不成?若不是你当初,鬼迷心窍,想出这等馊主意,羡儿也不会”谢长禄极度不满地望着夫人,作出几分无奈的表情,其实他知道,自己这句话也是自欺欺人,羡儿回光返照,他们不会不明白。
“妾身实在不明白,老爷为何临时又改了主意?莫非,老爷这是放下屠刀,要作菩萨了?”李氏满脸嘲讽地望着谢长禄:“想我那羡儿,自幼聪慧,三岁能诗,四岁能画,十岁就高中秀才,天上文曲星下凡,可怜他一世才华,竟然为这样一个下贱的丫头,白白送了性命!老爷妾身咽不下这口气哇!”
“呈堂证供,仵作验尸结果,道羡儿死于骨痨末期,并非因连玉而亡,连玉那一烛台砸下去,出手并不重,只伤皮肉,并未砸碎头骨,故而,免去一死!”谢长禄很艰难地告知李氏这个结果,其他内情,他不愿意多透露一个字,只恐她嘴巴不严实,一不小心引来杀生之祸,祸及满门,悔之晚矣。
“老爷,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这贱人,毫发无伤地离开孟州?任由她扬长而去?她就不用对我家羡儿作任何补偿?我可怜的羡儿,天生的善良,敢情是天上的菩萨转世,竟然,还帮她求情我可怜的孩子!羡儿哇”
李氏委实不甘心,眼巴巴地望着谢长禄,眼泪汪汪地,极力地煽动着他的内心深处的舐犊之情,希望能改变些什么,她实在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死罪已免,活罪难逃国法可免,家规难逃。”这一招催泪弹果然奏效,那谢长禄似乎已经被她的眼泪感染了。谢长禄冷笑一声对李氏说:“这家法处理,就有劳夫人您了!”
李氏会意,她狞笑一声,几乎是牙咬切齿:“她连玉再无辜,然而,既然她答应了这桩婚事,也主动进谢家的门,她先顶撞公婆,继而拒绝行房,便是犯了七出之不孝父母”和不孕无子之罪,我谅她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谢长禄提醒道:“夫人切记,万不可再出人命,也别让她重度伤残,这是底线,其余之事,夫人尽可以自行发挥!”
李氏得到丈夫的应允,便去前厅看连玉。
“大师,我随你去回去”连玉脸色乌灰,站立的时候,已经摇摇晃晃了。她明白,九死一生从死牢里侥幸获救,捡回条小命,倘若再不走,这谢家人再节外生枝,飞出几只幺蛾子,只怕自己是在劫难逃。
看着她有些为难,她站立尚且不稳,云州城离孟州也好几百里,自己又身为出家人,带着一个姑娘,行走投宿多有不便。
“连姑娘,前番乃是误会,如今水落石出,希望姑娘不计前嫌,留在府上观察几日,养好身体再走,不然,若路上再出什么事情,谢家也担待不起。”那李氏何等聪明,见面露难色,就知道机会已经来临。
“不,不我要走!”连玉连说几声“不”,她委实不愿意再在这魔窟般的地方再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