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修楷却似乎并未看到延龄的愤怒:“皇上,请耐心听臣解释。借,并非是大张旗鼓地借,而是私下将诸王招至内廷,偷偷地借。”
延龄冷笑一声:“孙先生想必是糊涂了,国库空虚,诸王未尝不知,此刻向他们借钱,他们必定有所警觉,必然会害怕有来无回。且,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个风口浪尖,哪个藩王敢亮出自己的家底?这不是等着挨宰么?不信,你招他们来试试,一定个个都来哭穷!到时候,用民间的话怎么说来着,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向朕来借钱,到那时,你借还是不借?”
孙修楷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勇敢地说出来了:“皇上,只要给他们利息,臣保证,他们一定会借!”
“哈哈哈孙先生,你可真能想,也真敢说呀!你把朕当做什么了?三岁小儿?我堂堂的天子,派兵去打仗,没有军饷,向诸王借,居然还要支付他们利息?这天下,是朕一个人的天下么?”
延龄勃然大怒,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两眼几乎要喷出火花,面色潮红。
他大概是气糊涂,随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个茶杯,狠狠地轮出去。
那茶杯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碎片散了一地。
他还不解恨,遂将那茶几也从木榻上轮起,狠狠地朝地下砸过,恨不得将它砸过粉碎。
那孙修楷讲龙颜大怒,也给吓住了,他连忙从椅子上滚落下来,跪在地上,头在地上忙不迭地磕个不停。
那太监唐德大概从隔壁的值房听见了争执、摔杯之声,暗想,坏了,这老头可要吃苦头了。
他吓得袜子都顾不上穿,只胡乱地套了鞋子,一路连跑带滚地跑进来。
看见地上一地狼藉,那孙修楷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口里直称:“老臣昏聩,请皇上息怒,请皇上务必爱惜龙体,皇上要发怒,就不妨踢老臣几脚,或者将老臣打入死牢,以解皇上之怒!”
“爱惜龙体?呵呵朕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倘若能活到孙先生的岁数,那就算老天真的开了眼!”
延龄一屁股坐在木榻的沿边,双手撑着床沿,胸口扔在不断起伏,他显然已经出离愤怒了。
“老臣,该死!皇上说这话,真真让臣无地自容,无颜再苟活在这个世界上!老臣死不足惜,只盼皇上能保重龙体!”
孙修楷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子从额上不断地滚落下来,他这是第一次,看到延龄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这是他的罪过。
“呵呵,保重龙体?假如朝中之人,都是如此羞辱朕,朕如何能安生?朕,恨不得立刻去死!”延龄冷冷地说。
孙修楷听罢延龄的话,如同晴天响起了霹雳,他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对延龄说:“老臣昏聩不堪,触怒龙颜,这是臣不可饶恕的罪过,臣,愿以一死,来替皇上洗刷羞辱。”
说完,孙修楷踉踉跄跄地向门口冲出去,太监唐德赶紧抢跟出去。
突然听到黑暗之中“砰”一声响,孙修楷撞在门口的石柱前。
唐德看到献血从他的额头汩汩地流出来,不一会儿,半边脸已经染红了。
“快,快传太医”延龄也吓住了,从殿内冲出来:“小德子,快吩咐他们,传太医”
宫中乱成一团。
唐德想起自己屋子里还珍藏着半瓶金疮药,赶紧让小太监小顺儿去拿来。
唐德将自己的衣服下摆狠命一撕,撕下一长条。
待小顺儿的要拿来后金疮药,用布将血迹擦干,将药涂抹在伤口处,然后用布条一圈圈地缠起来,这才止了血。
唐德令小太监将吓呆了的延龄赶紧扶进殿,给皇上倒杯热茶,压压惊。
自己则在殿外守候着孙修楷,一心等太医前来。
“皇上,不碍事的,老臣对不起皇上!”孙修楷迷迷糊糊中,仍在道歉不迭。
“唉”延龄斜靠在榻上,长叹一声,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诸事不顺,想想,头都大了。
“孙先生,不是奴才斗胆说您,您说,您好端端的,这是唱哪出呢?您死了,还能落个忠臣之名,可您将皇上至于何地呢?让皇上做个逼死自己的先生、不仁不义,忘恩负义之人?”
太监唐德扶着孙修楷,口里却是埋怨着。
“也罢,你们都做忠臣去,文谏死,以一条老命,换个青史留名,百世流放,值!就让朕,做一个无能无德无道的昏君去吧。一言不合,你们可以撞墙,装柱,你们是一时痛快了可朕呢?朕能像你们一样,稍不如意,就去撞柱子,撞墙?把这天下苍生扔给谁?把这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扔给谁?谁能替朕将它扛起来?撒手不管,得多容易?朕也想着,那一天早日到来,将这烂摊子,早早转手让人。”
延龄说到最后,竟然不觉流下了眼泪。
想到别人十五六岁,尚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以疯狂,可以嬉笑,可以自由散漫,可以玩世不恭,可以混世魔王,而自己,通通不可以。
他必须正襟危坐,他必须不苟言笑,他必须将天下事装入肚子,必须将天下人装在心中。
要对文武百官了如指掌,要对山川河流胸有全貌,谈何容易?
天下之事,事无巨细,一人拍板,众口难调,平衡臣属,怀柔与威慑并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