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气得满脸通红,自问自答:“是守边的万千将士!是千千万万缴纳安保费的老百姓,若不是每年几百万两银子送往草原,你何来这一时苟安?”
“国难当头,虎狼成群,你还要去谈修身养性?你去谈高洁出世?哪一天国家灭亡了,势必日月无光,山河变色!”
爹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许世皆叔叔也忍不住吼起来:“你这是在责备我苟安?哈哈天大的笑话!我倒是一次一次地考,想考取个功名,谋个一官半职,好为朝廷出力,可是,年年铩羽而归?为什么?不过是因为,我的文章,皆是痛陈时弊,刺痛了他们!他们无非是喜欢粉饰时局!”
那一次,爹爹与许世皆叔叔不欢而散。
从此,二人便道不同不相为谋。
后来,爹爹再次落地,郁郁寡欢,竟然撒手西去。
许世皆叔叔竟然也不来探望。
连玉一度以为,这个许叔叔,也太不近人情了。
纵然,曾有过隔阂,然而,父亲终究是多次帮他出资参加科考。
又是真心真意想劝说他的人,何以竟然如此鼠肚鸡肠,耿耿于怀呢?
直到后来,才从莲藏姑姑那儿知道,原来回去不久,许世皆叔叔竟然活活饿死了。
也难怪莲藏姑姑对朝廷满腹仇恨。
究竟是爹爹错了?还是许叔叔错了?
许叔叔或许是因为爹爹一番话而最终没出走。
可是,他却因此而丧命!
连玉站在万客隆客栈门口痴痴发呆。
“怎么了?灵魂出窍了?”
李文臣见连玉半晌不做声,赶紧用肘推推她。
“想起一段陈年往事,我爹爹去世前,也曾如你一般,跟人争执过这个问题!”
连玉带着几分感伤:“可是啊,后来啊,一个抑郁而终,一个活活饿死,皆不得善终!”
李文臣转过身去,望着对面的国子监,也感慨万分。
他缓缓地对连玉说:“今日你我在此论争,有对面的国子监为证。他日,我们的命运究竟如何?全然不知道。”
连玉看着李文臣慢慢变得阴郁的脸,觉得,不该这么刺激他。
遂伸了个懒腰,抖擞一下精神道:“也许,我们都应该像我爹爹和林静安先生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连玉捏紧拳头对李文臣说:“我们,纵然不能让残缺的世界完满,但是,能前进一步算一步,河山能保全一寸是一寸!”
李文臣看着连玉坚决的脸,重新露出微笑:“如此,才不枉林静安先生教我们一场!”
“林先生,并不是失意归隐,而是希望,能以毕生精力,培养更多的人为国出力。他常言道,一人得志,只有一人为国,若他主持闻道书院,则可使多人得志,使多人为国出谋划策,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李文臣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看着连玉:“你我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为的就是春闱一搏。咱们都得好好考试,倘若能考取,则无论是留在京城,还是去往地方,都能造福百姓。而尤其是,能留在京城,对皇帝有直接影响为最上。”
“为什么?好飞黄腾达?”连玉不无讥讽地看着李文臣。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的。”
李文臣这会儿不再脸红了,而是变得很冷静,即便是遭到连玉的抢白。
“做个能影响皇帝决策的人,虽然是双刃剑,无异于玩火,稍有不慎,则玩火。但是倘若自身行得正,能造福天下,则善莫大焉!”
“可是,伴君如伴虎!你刚才也看见了,帝王无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用你之时,置你于鲜花锦簇,弃你之时,舍你于烈火烹油”!
连玉摇摇头,刚才蓝衣少年那临去前淡漠的一瞥,让她耿耿于怀。
“事涉国家安全,你却希图拿私交去跟他求情?你不觉得,自己幼稚了点吗?”
李文臣看着连玉的眼睛:“倘若换了你,这天下是你连家执掌,你会不了了之?固兰山之防,有多重要,你知道吗?”
“可是这谢公子,却是咱们沪江的同乡,为着乡谊,求求情,又怎么了?他也是千里迢迢前来赶考!”
连玉看着李文臣,不服气地争辩着:“谁不是十年寒窗苦读?谁不是家中有爹娘”
刚说到爹娘二字,连玉自己住了口。
她不禁想起谢轩那对吃人不吐骨头的爹娘。
“怎么?爹娘怎么了?”
李文臣诧异地问,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往事历历在目,想到自己曾被谢家骗去和一个魔鬼样的男人“洞房”。
想到自己曾被关押入死牢,被那个变态的女牢头侮辱。
想到自己好容易被救出虎口,又坠入狼窝。
在谢家祠堂被凶神恶煞的谢家族人欺凌。
连玉的内心不免燃起了熊熊怒火。
她恨不得他们谢家断子绝孙。
然而,她在看到谢轩的那一刹那,忽然就恨不起来。
她想到,正是他不惜将自己的全部私房钱倾囊相蹭。
才使得她免于一死,免受那些淫邪之徒的凌辱。
也正是谢轩,不惜众叛亲离,不惜与全族决裂,将自己从宗祠救出来。
在医馆修养的那段时日,他日日偷偷地陪着她。
为她换药,给她喂饭,为了不让她烦闷无聊,还给她各种奇闻怪事。
想各种招儿来逗自己开心。
那段时日,算是自己一生最轻松愉快的日子了。
可是,后来,老实地说,她是隐隐地妒忌柳含烟了。
柳含烟却对她说,谢轩只是把她这里,当成个排解忧闷的地方。
她这里,不过是“爷们儿”找乐子的地方。
他们的心灵,永远紧闭着,他们永远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
别看他们跟自己甜言蜜语,别看他们仿佛怜香惜玉,别看一掷千金。
那不过是这些公子哥们的一时兴起,一种攀比,一种征服欲作祟。
他们要找的人,永远不会降低标准,高高悬在心中的横梁之上。
也许是柳含烟这一番话,连玉突然就死了心。
她不觉将自己与谢轩心中那根“横梁”相比高。
是的,她太低矮了。
人家是知府之子,少年得志,风流倜傥。
而她自己,父母双亡,家徒四壁。
祖上的风光,早已在岁月的浪淘风吹之中,消失殆尽。
这样一个摇摇晃晃地站在人世间的女子,咬紧牙根想站稳的女子。
定然不是他理想的女子。
连玉庆幸,每一次,当她想沉沦的时候,总有人给她当头一棒。
每一次她都能及时止损,将自己拉回到悬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