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当夜,青崖镇飘起了细如牛毛的冷雨,丝丝寒意渗入骨髓。李家铁匠铺后院,一棵老槐树在风中簌簌抖动着枝桠,将斑驳树影投在泛着诡异血光的铁砧上。十七岁的李承业紧攥着铁锤,手却止不住地颤抖,锤柄处新缠的棉布已被暗红的血迹浸透。
“跪下!”父亲李茂山突然厉声喝道,手中烧得通红的铁钎狠狠抵住儿子的后颈。刹那间,焦糊味与血腥气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与此同时,屋檐下的九盏青铜镇魂灯,竟齐刷刷亮起幽绿的火光,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凝视。
李承业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就在这时,他听见地底深处传来女子凄厉的呜咽,那声音仿佛穿透了层层泥土,直击人心。铁砧表面不知何时浮起细密水珠,那些原本暗褐色的斑痕,竟像活过来似的缓缓蠕动,在清冷月光下,逐渐拼凑出一张扭曲狰狞的人脸。
“叮——”
就在铁锤落下的瞬间,后院的古井毫无征兆地喷出丈许高的血泉,浓稠的血水溅落在四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紧接着,二十年来未曾响过的招魂铃在阁楼疯狂摇晃,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挂在东墙的十八把镇魂刀,也像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同时出鞘三寸,寒光闪烁。李茂山布满烧伤疤痕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十八道紫黑指痕,那些封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她醒了。”老铁匠的声音嘶哑而颤抖,仿佛是从地底深处挤出来的,“去取祠堂第三块地砖下的东西,要快!”
李承业跌跌撞撞地冲进祠堂,此时,房梁上垂下的镇魂幡无风自动,诡异的摆动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当他掀开第三块青砖的刹那,整间屋子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砖缝里缓缓渗出粘稠的黑血,顺着他的指缝爬上小臂,在皮肤表面凝结成诡异的符咒,散发着幽微的暗光。
檀木盒中,静静躺着半截断裂的鎏金凤钗,发黑的银丝缠绕着几缕青丝,似乎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李承业刚触碰到钗头镶嵌的翡翠,耳边骤然炸开婴儿的啼哭,那哭声尖锐而凄厉,仿佛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怨恨。供桌上二十七个牌位,竟齐齐转向他,最前方那个描金灵牌上,“林氏婉娘”四个字正渗出新鲜的血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惊悚。
后院突然传来金属断裂的脆响,李承业猛地回过神,握着凤钗便往回跑。等他回到后院,只见父亲正用烧红的铁链勒住一具无头女尸的脖颈。女尸身着艳如泣血的嫁衣,十指生着三寸长的青黑指甲,此刻正深深扎进李茂山的肩胛骨,鲜血顺着指甲缝隙不断滴落。
“把钗子插进她心口!”李茂山口鼻溢血,声嘶力竭地嘶吼着。铁链在女尸疯狂的挣扎中迸溅出火星,那些暗红锈迹遇血即燃,将整个院落映得鬼气森森,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
李承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尸突然转头——本该是头颅的位置,一簇乌发正从铁砧的血斑里疯狂生长,仿佛有生命一般。凤钗穿透嫁衣的瞬间,李承业看清女尸腰间系着的双鱼玉佩,竟与父亲常年佩戴的那枚严丝合缝,仿佛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阴阳玉佩。
“为什么...这玉佩...”李承业话音未落,铁砧轰然炸裂。无数黑发裹着碎铁片如暴雨般射来,在他脸上割开十七道血口,鲜血瞬间模糊了双眼。女尸的指甲突然暴长,穿透李茂山的胸膛,扯出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九盏镇魂灯同时熄灭,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院落。李承业的手指刚触到檀木盒边缘,供桌下的青砖突然塌陷。腐朽的木板断裂声里,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坠入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暗室。粘稠的黑水迅速漫过脚踝,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借着祠堂透下的微弱月光,他看见墙上悬挂着七张青铜鬼面,每一张都散发着诡异的青芒,呈现出不同的痛苦表情,仿佛在诉说着生前的悲惨遭遇。
李承业颤抖着取下最左侧的鬼面,内侧刻着的“李昭元”三字让他浑身发冷,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族谱记载中,李昭元是三百年前暴毙的初代家主。
“七月半,子时三刻,以血饲面。”面具边缘浮现的铭文突然渗出鲜血,李承业的掌心传来一阵灼痛。那些暗红液体竟在青铜表面勾勒出更多文字,记载着天启三年李家与鬼新娘定下的血契:凡李氏子孙继承铁匠铺当日,需佩戴初代家主面具,将九名活人生魂铸入镇魂器。若违此誓,厉鬼索命,血脉断绝。
暗室深处传来锁链拖拽的声音,沉闷而压抑,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李承业举着鬼面当火把照明,青铜映照出的光芒竟在墙上投射出先祖铸剑的场景。画面中,赤膊的工匠将哭嚎的少女按进熔炉,沸腾的铁水里浮起无数张人脸,他们的表情痛苦而绝望,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自己的冤屈。
最深处的铁笼里蜷缩着一具白骨,颈骨上挂着与父亲相同的双鱼玉佩。当李承业触碰锁链时,白骨突然伸出干枯的手,抓住他的手腕,空荡的眼窝里亮起两簇绿火,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沾着血锈的指骨在地面划出四行偈语:
「青面覆,赤瞳开」
「亲缘血,祭灵台」
「子弑父,承业债」
「骨作薪,魂归来」
后院传来父亲濒死的惨叫,李承业心急如焚,抓起青铜鬼面便狂奔而出。跨过门槛的瞬间,面具自动扣在他脸上。冰凉的青铜与皮肉融合的剧痛中,他看见二十年前的真相:红烛摇曳的新房内,少年李茂山正用铁钳夹起烧红的鬼面。床榻上身穿嫁衣的婉娘腹部隆起,手脚被铁链捆在雕花床柱上,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当赤红面具扣在她脸上时,腾起的白烟里传出胎儿凄厉的啼哭,那哭声仿佛是对命运的抗争。
“不!”李承业发出非人的嘶吼。面具内侧的尖刺扎入眼窝,鲜血顺着青铜纹路填满那些古老咒文。铁砧下的血斑化作血蟒缠上他双腿,女尸的无头身躯正从井口缓缓爬出,每一步都仿佛带着无尽的怨念。
当李承业用铁锤砸碎第七张鬼面时,飞溅的青铜碎片在空中组成卦象。每块碎片都映出他不同的死状:被铁水浇铸、遭万鬼噬心、在血池沉沦……唯有沾染父亲心头血的碎片显示着生路——那画面里举着鬼面的人,赫然是正在祠堂供桌前微笑的婉娘,她的笑容神秘而诡异,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
古井深处传来铁链崩断声,十八把镇魂刀尽数出鞘。李承业脸上的青铜面具开始生长,逐渐包裹住整个头颅。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井中升起的白骨轿辇,以及轿帘后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鬼面新娘的脸。
青铜面具在脸上疯狂生长时,李承业听见自己颅骨开裂的脆响。那些暗绿锈迹如同活物般钻进瞳孔,将月光过滤成粘稠的碧色。他看到井中升起的白骨轿辇上,端坐着与自己面容相同的鬼面新娘——她左眼窝里嵌着的,正是父亲临死前攥碎的那枚双鱼玉佩。
“你终于来了。”新娘的声音像是生锈的刀片刮过铁砧,刺耳而尖锐。轿帘掀起的刹那,李承业脸上的青铜面具突然长出獠牙,狠狠咬住他的下颌骨。剧痛中大量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三百年前初雪夜,先祖李昭元将烧红的青铜汁灌进孕妇口腔;二十年前中元节,父亲李茂山用铁钳夹着初生婴儿浸入淬火池……
轿辇四角悬挂的镇魂铃开始轰鸣,李承业不受控制地走向血泉翻涌的古井。面具内侧的倒刺已刺穿舌根,他尝到自己鲜血里浓重的铁腥味——和铁砧上那些经年不散的血斑气息一模一样。
“看看真正的传家宝吧。”鬼面新娘的指甲划过轿辇扶手,井水突然沸腾。十八具身披锁子甲的骷髅破水而出,它们胸腔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燃烧着绿焰的青铜鬼面。李承业认出其中一具骷髅右手缺了三根指骨——那正是族谱记载中因锻造失败自戕的七世祖李崇义。
当骷髅们举起锈迹斑斑的斩马刀时,李承业后颈的青色胎记突然灼烧起来。他本能地抓起滚落在地的半截凤钗,钗尖刺入掌心的瞬间,二十盏人皮灯笼在屋檐下同时亮起。摇曳的火光里,四面墙壁浮现出用血写的工尺谱,每个音符都在渗出黑血,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黑暗历史。
“啊!!”李承业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青铜面具开始融化,滚烫的铜汁顺着喉管灌入五脏六腑。在极致的痛苦中,他看清了祠堂暗室没来得及看完的偈语后半段——被血污遮盖的第四行,分明写着「新娘笑,骨笛哀」。
白骨轿辇突然炸裂,鬼面新娘化作红雾钻入他口中。李承业的脊梁发出竹节爆裂般的脆响,嫁衣凭空出现在他身上,袖口露出的指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青黑指甲。十八骷髅齐齐跪拜,它们胸口的青铜鬼面睁开赤红双眼,仿佛在向新的主人致敬。
“现在,该补全镇魂器了。”九个重叠的声音在颅内震荡。李承业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抓向供桌,二十七个祖宗牌位自动飞入井中。井底传来血肉消融的咕嘟声,当一柄通体血红的长剑从血水里升起时,整个青崖镇的狗突然同时发出哭嚎,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剑柄处镶嵌的七颗人牙开始旋转,夜空中的北斗七星随之扭曲成锁链形状。李承业握剑的右手皮肤寸寸龟裂,露出下方青灰色的鳞甲。他看到剑身映出的倒影:青铜鬼面与新娘红盖头重叠在自己脸上,腹部的嫁衣布料诡异地隆起,仿佛孕育着某种可怕的东西。
“承业...” 一声虚弱的呼唤从柴房传来。李承业转动僵硬的脖颈,看见浑身是血的母亲正扶着门框。她脖子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依然颤抖着举起那盏本该挂在祠堂的引魂灯。
“别碰那柄剑...”母亲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涌出更多黑血,“你爹埋在后院枣树下的陶瓮...里面有破咒的...”
话音未落,三支白骨箭穿透她的胸膛。李承业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体迅速干瘪,最后化作一张人皮飘落在血泊中。插在人皮上的箭矢末端,赫然刻着七世祖李崇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