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连累你们母子了。
然后郑知南眼含热泪回到:
叔公这是说得哪里话。
事实证明,这画风跑歪了不止一点点。
我还在长牙,尤其是下门牙掉了一颗还没长齐,于是一头牵着郑知南的手,一头捂住自己的嘴狡辩道:
“我还没长开了,长开了就不磕碜了”。
郑知南把手放在我头顶,防止我跳脚:
“叔公逗你呢”。
果然,人老了越发喜欢逗小孩了,见我一张脸气鼓鼓,似有薄怒。
他哈哈大笑起来,这爽朗的笑声,可真一点苦头没吃。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犹如苍劲的松柏,伫立于凛冽寒风中,无论风刀霜剑如何威逼,始终那么乐观。
我们出门前,郑伯母将早早准备好的食盒塞给儿子。
里头放了一壶酒,一只鸡和两只大猪肘子,这才是探监必备,所以,揭开食盒的那一刻,老头子的眼睛都亮了亮,寻摸了一张小桌子,我们三人席地而坐。
老头子笑眯眯,撕下一只鸡爪让我在一旁啃着玩。
这才和郑知南进入正题。
这位叔公,在出事三年后,辗转从京城转移到江南,买通了许多人,这才有机会见上今日这么一面。
“南儿,你在江南,要小心那个齐家”。
齐家?郑知南母子二人,所在的天香坊,便是齐家的产业,天香坊的生意,在江南能排进前三,所以,需要最美的舞姬,最好的琴师。
只是,由于母子二人都是奴籍,除了齐家的天香坊外,旁人也不敢雇佣二人。
因此,工钱被压的很低,偶尔得到了打赏,也会被这母子二人用在旁的地方,被郑伯母转赠给更有需要的人。
如果不是这二人有个“急公好义”的臭毛病,我也不会被捡到家里收留。
郑知南举一反三道:“叔公案子,和齐家有关”?
“不错”。
叔公点点头,用油汪汪的手,撕下一只鸡腿接着道:
“朝廷这今年彻查贪腐案,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偏偏前三年这桩案子撞到太子爷手里了,太子手里那帮人,急着清算政敌,拔出在身边的钉子”。
“我算是栽到许氏手里了”。
“齐家只是提供证据的那个”。
这一环扣一环,旁人听的一头雾水,郑知南却明白过来——
这算是上头阎王在打架,台前小丑才遭殃。
太子和晋王相争,叔公是晋王党的人,在这桩贪腐案被泼了一盆脏水,而提供证据的便是齐家人,齐家一直为李公公马首是瞻,李公公是太子党。
真正和齐家勾结的贪官无事,反倒借着查贪案,把郑叔公这一位御史大夫给咬下台。
叔公良久,才问及郑知南这对母子的近况:
“齐家,有对你们母子动手吗”?
郑知南摇摇头,给叔公倒了一杯酒,眉目看似舒展,实则愁肠百结:
“齐家,不是斩草除根的性子”。
“叔公,是我无用,郑家遭难,举家身陷囹圄,我愧为人子,却不能为母亲做些什么”。
叔公想用那油腻腻的手爪子,拍一拍他的肩膀,看着特地打扮得光鲜亮丽的郑知南,想来这是他唯一能见人的衣裳,生生忍住了,言简意赅道:
“你被许氏刻意贬成奴籍,一不能科考,二不能从商,这辈子算是废了”。
郑知南呼吸越发急促,像是压抑着滔天愤怒和不甘,拳头攥得死紧,双目赤红。
那时,我尚且不知,真正压在郑知南肩上的大山究竟是什么,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过,原来——
将郑知南母子从监狱捞出,又想让他们母子二人烂在江南,郑知南的生父,正是许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