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儒雅,博学,朴素,耿介,圆滑,狠辣。
样样都到了极致,显现在世人眼里的每一个面,皆璀璨绚丽让人忘了老人还有无数个面。
一袭洗的泛白的青布儒袍,穿在腰板挺直的花甲老者身上,修饰整齐的三缕长冉被夜风撩起,黑白分明的双眸在修长的白眉下如两潭幽深的湖水。
萧家门第高贵,老爷子在府里就连公主儿媳也要晨昏定省。
此时,夜雨湿寒,满头白发的老相国萧瑀一手捉着油纸伞,极其罕见,立在萧府二进院的院门外迎接客人。
有朋夜访,不亦说乎!
路那头,家仆手里两盏照明灯笼间,拎着袍襟的黑衣少年,眉眼依稀如旧,只是个头长了一大截子。
老人快步迎了过去,故友重逢,含蓄的一笑,少年走到老人伞下,抬手接过了伞,白发黑发隔着道竖着的伞柄,肩头挨着肩头踏雨而行。
李承乾走的长姐襄阳公主的亲戚,要见的却是雍州府长史萧瑀。
朝堂内外皆知有个太子党,不肯重入三省参知政事的老相国萧瑀旗帜鲜明表明自己就是太子党中坚死忠。
李承乾远在西域得知此事,对于亦师亦友的老人充满善意的举动深感惭愧。
李承乾眼里的老人是个纯粹的人,在唐初的历史地位应该排在脍炙人口的贞观名相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前面。
因为萧瑀的政治抱负更有人文内涵,人生理想之高远,远超房、杜等人。
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一家一族所有。
能够舍弃衣冠南渡皇族世家狭隘的汉统思维,用一生的时间追求治政清明天下安宁。
李承乾钦佩老人宽博的胸怀,更钦佩老人一以贯之终身不改的气节。
一老一少相携进了书房,一杯热茶隔案对坐。
“殿下乘夜来访所为何事?”萧瑀问的平和。
“科举。”李承乾答的干脆。
简单明了一问一答后竟是长久的沉默。
李承乾归来近一个月时间都没有拜访过老人,老人也不曾进宫求见,朝会上远远的也只有一瞥间的目光交汇,贵在交心的老少知己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避嫌。
四年前和方才不到十三岁的太子殿下一席谈话后,学识上总认为达者为先的老人,便视稚嫩的太子殿下为志趣相投的知己。
太子西行,萧瑀大张旗鼓组建太子党,其意在保李承乾东宫太子储君的位子,而太子归京监国主持朝政,再象三年来一样张扬太子党存在,便是过犹不及,其中的深浅轻重老人掌握的熟稔无比。
科举!
科举是鱼跃的龙门,是数百上千的官帽。
殿下要是莽撞的动了牵动高官显贵利益的科举,必然会惹来无数麻烦。
萧瑀深深的吁出口气,从身后的架子上取来一叠拜帖,放在案上向对面推了过去。
笑容苦涩,轻声说道;“殿下看看,这些是投到老夫门下的投卷,呵呵!老夫也不能免俗呀。”
李承乾把拜帖捏在手里,随意地在案子上颠了颠,含笑调侃着老人;“不少呀!看来萧老大人名声够响亮的。”
老人神情无奈,说道,“有故旧、亲友,绝大多数还是江南子弟。
规矩一样,山东世家关陇门阀子弟都有帮托,老夫要不帮托着江南子弟就有失公允。
形势如此,不由人哟!
开考前以投卷方式寻求推荐的科举考试。
有没有弊端?肯定有!
就说投卷在老夫这里的,老夫对每个人心性秉性学识才干就能了解透彻?推荐了就能秉公守法造福一方?”
一面说老人一面无奈的摇着花白的头。
李承乾手肘支在案子上笑言。
“也不能这样悲观,有科举比没有科举已经是一大进步,饭要一口一口吃,哪就能一口吃出个胖子!”
看殿下的神色,再听殿下言谈,萧瑀困惑的眨眼看着李承乾;“哦!殿下提出科举想干什么呢?”
李承乾有想法时总要来请老人把把关,看重的是老人老于世故深谙人心,细节上往往能查疑补缺。
李承乾舔了舔嘴唇,稍稍默想片刻,坐端了收起双手笼在袖中,沉稳的缓缓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赴利本来就是最基本的人性,没有对错。
我呢,就是想借科举这个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的利,收普及教育开化民智的利。”
“哦!殿下快说说如何借力科举。”老人眼里射出惊喜的目光。
“这样…….”
“嗯!还是不足……………”
“有好处,就不该反对.....”
时间飞快流逝,书房窗户上映着两个头影,随着烛光微微晃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