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近是这一届弟子入门较早的,打小记事起,就已经在上陵门了。他年纪长,入门时间又长,懂事后就不知拉扯过多少师弟师妹,照顾他们疏导他们开解他们。可小师妹在他面前哭得这样伤心,还是头一回。
或许一瞬间想了很多,但他真正的安慰只有干巴巴几个字:“师妹,别哭了。”
这种安慰寡淡无味。然而说完之后,丁近自己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缓了口气,驭马停步。
其实丁近驱马并未走多远。方才他回首时,发现那些响马未曾追赶。他不熟悉地形,还带着师妹这样一个弱女子,真要发动人马来追,抓到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他们顾忌的东西一目了然,便是这迷城了。
丁近作势往迷城深处赶去,但其实只是晃了个虚招,在眼前的路变得更多之前,他就停了下来。此时距离方才离开的地方,也不过有几座岩山遮挡。
他翻身下马,拍拍褚秀鸾的肩膀:“师妹,你听我说。”
“这匹马与我们常见的马不同。它的头比寻常马小,但眼大光明,颈直、额宽、鬐甲高,背腰短而有力,骨细质坚,四肢细长而腿部发达,被毛柔软如丝。虽然我未曾听闻,但很显然是沙漠地区专门培育的马种。不仅如此,他们的每一匹马,都是同种的精良好马。”
邹蔚然擦干眼泪,听他说道:“所以他们必定不是普通的盗匪之流,最起码,他们的身家、部众远比此刻显露的要多,单凭我们师兄弟,是不能硬来的。”
她问:“那该怎么办呢?”
丁近表情凝重:“这正是我想说的。”
“响马虽然未曾杀生只取财物,可我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商队,没有他们所需的东西,难保他们不会恼羞成怒恶意伤人。所以我想折返过去缀在他们身后,另寻时机救出师弟们。”
邹蔚然立即道:“那我们立刻动身吧!”
“不是‘我们’,是‘我’。”
“丁师兄!”
丁近叹了口气:“师妹,带上你我不方便行动。”
他拒绝得委婉,可邹蔚然听在耳里只有一个意思,那是在说她累赘。
以丁师兄的为人,这话肯定不是这般解释,但她就是克制不住地想:“……我明白了。”
她也下马,把缰绳递过去,低声道:“丁师兄快些去吧,晚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丁近摇摇头,把缰绳推回去:“留师妹一个人在这儿,我怎么可能放心。这匹马你留着,在这儿等我。不管救不救得出,今晚……不,明晚,明晚前我一定会回来。”
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但若是遇到了其他情况,你就按之前那位向导说过的话,先出去,绕过迷城,向西北方向走,知道了吗?方才我们如何进来的,你就如何出去。”
来之前向导提及过这片地域,说如果不走迷城,那就绕过去再一直向西北走,总会到达木干的,只是会耗费许久时间。
彼时两人并不知情,绕过迷城和横穿迷城,可是十天半月的差距。
邹蔚然愣了愣,抓着他手腕问:“可师兄没有马,怎么去追?”
腕上的感觉有些烫人。
丁近移开眼神道:“马匹不如骆驼耐饥耐渴,响马的窝点想必就在附近。他们如今压着我上陵门十位弟子,又牵了骆驼,也走不了多快。我只肖在马蹄印被风沙掩埋前跟上就行。倒是你,只有一个人,要千万小心。”
邹蔚然满心羞愧,红着眼点点头,低声呢喃:“若是我不偷跑出来,可能就没这么多事了。”
丁近有些无奈,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像兄长一般宽慰:“别这样说,你可是我们上陵门的小师妹。”
他想了想,把怀中的系着红绸的木匣交给她:“要是你没等到我,那就直接去达木干,上巾红岭封家求救。”
“……师兄,去巾红岭找那个封家,就是门主让你们去做的事吗?”
“没错。”
邹蔚然咬唇看他:“既然是门主让你们做的事,那你们一定要回来,自己做完。”
丁近有一瞬的失神,他缓缓地,像是怕惊扰什么东西一样,低声说:“好。”
他走之后,邹蔚然牵着马走进一处凹进去的山脚坐下。
她不能去想师兄们现在被带到了哪儿,要怎样才能逃出生天,只因越想越悔恨,于是只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最后无意识地掂量起背着的水囊。
这还是在关外的塔沙城里买的。
她跑出来,什么东西也没带。其余师兄不会赶她走,有匪师兄也只能多置办了一个人的用具。
这还是有匪师兄亲手交到她手里的。她进沙漠前装满了水,还专门留了一个小的绑在腰上,都没舍得喝。要喝的时候,就拿另外几个大水囊,就那些她也宝贝似的全放在箱笼里面。
所以她现在带着的这个水囊,还是满的。
不过,干粮都装在箱笼里被一并带走了。
该怎么渡过这段时间?
邹蔚然背倚岩壁,手上无意识地绞着裙裾,煎熬在担忧中。
沙漠里的天色变化也看不分明,她甚至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须臾之间。
最后唤起她注意的是几声高亢鹰呖。
她慢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手放在眉前搭成个小篷抬头去看,是两只雄鹰在天空盘旋。
随后出状况的,是那匹马。它焦躁地甩着尾巴,四蹄细碎地跺在岩石片上,吭哧吭哧吐着气。
邹蔚然提着心靠近它,不安地问:“马儿,你怎么了?是渴了?还是饿了?”
马当然不会回答她,但动作越发地大。
就像弦慢慢绷紧,等到达一个界点,就会爆发。
于是在雄鹰俯冲之前,这匹马猛地甩开了邹蔚然的手,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余下尚还怔愣着的少女。
“这是,怎么了?”
邹蔚然回过神,当下就要去追马。
她一时忘了丁近的叮嘱,连番过了几道弯,仍是让它跑没了。
先是累了师兄们,如今还跑了马……
邹蔚然茫然四顾,看着相差无几的路口,平复没多久的心里又陡然生出更为巨大的恐慌。
她,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