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是大医，婆婆才不会死呢，都说婆婆有不死术！”

墨梳一愣，随即将平安往外一推，使得平安险些又摔倒。

“封老头说的？人有生必有死，这世上哪来的不死术！平安，你是个大孩子了，听人说话也不知过过脑子！”

见墨梳真生了气，平安马上堆出笑，拉住墨梳又抱脖子又搂胳膊。

“平安，咱们去拿棋子。”平毓想要回棋子，拉起女儿往外跑。

“好啊。”平安拿过墨梳手中的手绢塞在腰间，跟着父亲出了医馆。

到了分叉路口，平安与平毓分手：“我去千字家，你去小枝家，回头见。”

千字的父亲千满筐最近接了宫里乐师的一单生意，平安一直想去看看满筐是怎么做那些笛子和笙箫的，顺便央求满筐也给她做一个。再过几个月就是墨梳的生辰了，她要学会一首好奇了很久的曲子吹给墨梳听。

平安正颠颠的跑着，迎面走来一群人，她立即站到路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看。

这些人身量高壮，白肤黑发，脸上戴了半个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额头，跟在一辆堆满了货物的马车后头快速的走着。

“咳咳……”其中一名少年发出剧烈的咳嗽。

“他得了海肺病，你们刚从海边来吗？”平安壮着胆子大声道。

人群立即叽里呱啦起来，说着平安听不懂的话。

“小姑娘，你会看病？”一位中年女子用标准的不离话柔声询问，看得出她极在乎那名少年，正六神无主的抚着少年单薄的背脊。

“嗯，我是个郎中。”平安点头。

女子眼中一亮，跟同伴交流了几句便朝平安招手示意她过去。

平安走近，蹲下身抓起少年的手要去探他的手脉，正埋头咳嗽的少年抬头见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像是受到冒犯似的跳起来甩开平安的手，他的动作过于凶猛，以致将自己的面具也给甩落了，立时，一张惨白而好看到妖异的面孔出现在平安眼前。

平安一愣，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如月下韦陀花般，高洁耀目。

“帝子，她是郎中，没关系的。”女子道，并快速的拾起面具戴上了少年的脸。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相信我。”平安回过神。

少年这才冲她点头，将自己的手腕递了上去。

探完脉，平安的眉头一下拧紧，少年的情况已经很糟糕，必须针药一齐下，然而她知道这些人是不会去医馆的，他们从不跨进任何人的家门，回去报信，让墨梳带着药箱来吗，也不可能，墨梳向来不出诊，哪怕是邻里街坊多严重的病情她都不肯移尊一顾，何况这些人对他们种族之外的人从不信任，她回医馆取针取药，怕是一折返，他们早离开了。

正抓耳挠腮之际，平安忽瞥见路边一丛野草，这种草乃葵国特有，叫衣针草，百姓们时常用来代替铁制的绣花针缝衣服，用时只需用力将叶片从上到下一捋，叶子便会自动卷的严严实实，硬度和叶尖的尖锐程度丝毫不输于铁针。

有一次千字的手麻痹了，平安就用了这种衣针草给她扎穴道，结果还挺管用。

平安便采了一把衣针草，让少年脱掉上衣。

“不行，你不能看我的身子！”少年不仅不肯脱衣服，还将自己捂的更紧。

少年的不离语说的很蹩脚，古里古怪的发音让平安忍不住笑。

“笑什么，我们海云的身子是很神圣的。”少年认为平安不够尊重他。

“帝子，听小郎中的话，只有病好了才能走好路睡好觉啊。”女子再次强调，并伸手帮少年脱掉上衣。

“好吧，乳娘我听你的。”少年很不情愿，同时对周围的人说了一句平安听不懂的话，那些人便一个个的背过了身去。

少年应该很久没洗过澡了，皮肤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脂垢，平安心说脸长的好看，原来身子这么脏，难怪不愿意脱衣服。

少年见平安嘴角抽动，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腾的就红了，好在有面具遮着。

施针完毕，少年果真不再咳嗽，这让女子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海神保佑，海神保佑！”女子双手紧握以拇指触着额头。

“他暂时缓和了些，为避风寒，这段时间切勿沐浴。”平安说完沐浴两个字嘴角又抽了抽，想必就算少年没生病也不会沐浴的吧，转身对女子道：“你跟我来，我带你认一些草药。”

“好，小姑娘，你心肠真好，海神定会保佑你！”

平安嘿嘿，心想这世上哪来的海神，别人信她可不信。

“这种你拿来煎水给他服用，一日服三次，这些同样煎水但无须服用，让他坐在炉子边上嗅水气，每晚睡前嗅半个时辰即可。这个嘛，可以采了花晒干做成香囊，让他随身佩戴，他身子比你们弱，需要外避邪气。”

女子一一谨记，嘴中念念有词的重复平安的交待。

少年早已穿好衣服站了起来，他从马车上拖下一个箱子，又从箱中取了一卷细绳子，走到平安跟前递给她。

“给你的，算诊金。”

“是什么？”平安好奇的接在手中。

“小姑娘，这可是好东西，叫护石绳，皇族的人都以拥有此绳为荣，你若献给你们的葵皇，必定受到重赏！”女子道。

“这就是护石绳啊，我在书上读到过的，说是芽国特有的海藤取藤心丝编织而成，不断不烂，哪怕用上千年都没问题！”平安记起《不离奇物录》上的记载，她一直以为书上的记录只是写书人海阔天空编出来的，想不到竟真有实物。

“小姑娘，你真厉害，什么都懂！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我们海云人相信，只要记住了对方的名字，哪怕海角天涯也能再次相逢。”女子又一次双手紧握，以拇指触额。

“哦，我叫平安，四季平安一生平安的那个平安。”平安爽快道。

“好名字！愿海神保佑你一生如意平安！”女子说着跪了下去，朝着海神所在北向虔诚磕头。

平安极为尴尬，女子的真诚让她过意不去，遂从腰上取下手绢，又从荷包中倒出晶晶亮亮的小糖果包好了递给少年。

“给你，是甜心丸，很好吃的，你咳了那么久嗓子一定肿了，这个可以润喉。”

少年接了过去，但瞥见手绢上有一小条淡淡的污渍，眉头皱了皱：“这块布好脏啊。”

“啊……那个……是我擦了眼泪，你放心我的眼泪没有毒的。还有，甜心丸上有糯米粉裹着，你要嫌脏，吃的时候蹭掉上面一层米粉就不脏了。”平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一直不洗澡的人还好意思嫌别人脏！

“眼泪？你很爱哭吗？”少年笑着拈起一颗糖从面具之下塞进嘴中。

因为有面具遮着，平安只看见他笑得弯起来的眼睛，那一双好看的眼睛此时如夏季清晨未来得及落下的月牙，清美极了。

“哼，你才爱哭！”平安被说中了短处，转过身不理会少年，对女子道，“我还有事要走了！谢谢你们的诊金！”

平安蹦蹦跳跳的跑远。

传说中的大乌原来并没有那么可怕，一边跑平安一边想。

大乌是葵国当地人对海云人的称呼，因为他们个头高大，头发乌黑，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大乌这种流浪各国的生存方式已经存续了几百年，他们从一个国家带着货物去往另一个国家，以赚取货物的差价为生，而他们的货物永远只卖给有钱的贵族和皇室。

大乌因为身材壮硕又加上一直戴着面具，民间编出了很多有关大乌的荒诞说法，有说他们是凶恶的负鸟变的，有说他们来自遥远的噩岛带着海神的诅咒，甚至还有人说大乌之所以长得那么高大，是因为他们以人为食，都长着方便食人的尖锐獠牙！而最荒诞的一个说法是，大乌男子不长胡须，只长鼻毛，他们的鼻毛最长可以长到三尺！

平安一定要将她的所遇所见告诉千字！

去千字的家要经过一碟茶楼，这家茶楼的点心远近闻名，长这么大，平安只进去过一次。

巧的是，刚走到茶楼，便撞上了千字。

“平安，我正想找你玩呢，你等我会儿，我进去送茶篓子。”千字挑着竹担往茶楼后院去。

“你快点！”

千字最磨蹭，说等一会儿，至少也得一炷香的时间。

平安在茶楼前边晃来晃去，一会儿看看路边贩卖的小玩意，一会儿站着发呆。

“咦，这不是平安医馆的那个小郎中吗。”一位正要进茶楼的年轻公子指着平安道，“小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平安六岁便在医馆里帮忙，现在她十二岁了，经她诊治的病人早过了千，哪里记得这位公子是谁，于是老实的摇头。

“前年我去你们医馆看病，原本是慕名墨大医而去，可不巧墨大医出了远门，你父亲又不擅针灸，刚想走却见你给其它的病友下针很是谨慎，便大胆让你一试，没成想，你一针下去，我这只疼了几个月的手竟就不疼了，连续让你针灸了三日，彻彻底底的就好了！小神医，你怎能不记得呢！”年轻公子说到激动时眼睛眉毛一起跳。

平安看着他的样子噗哧笑了起来，这人的眉眼可真好玩。

“真不记得了，这位哥哥，给人看病是我们医者的本分。”平安的意思是他不用表现的那么夸张，医馆看病是要收钱的，给钱看病就像给钱买东西一样，而医好了病就像卖出了货物，有什么好感恩戴德的呢。

“小小年纪如此谦虚，不亏是受了墨大医的嫡传。小神医，在下慕原，既有缘遇见，可否赏脸请你喝杯茶？”

“我不爱喝茶啊，茶水的味道太古怪了，我能点一盘果子吃吗？”

千字也不知要磨到什么时候，不如进茶馆里坐着等。

“哈哈，不失天然，可爱至极，进来吧，我给你点一桌子的果子！”

慕原果然给平安点了满桌的果脯点心，又让沏了上等的花茶。

“这种茶味道甘甜，一点不古怪，小神医，我已替你付过了银子，你慢慢用，我那边还有几位朋友，失陪了！”慕原一拱手。

“没事，你快去吧，你是好人！”平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