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晦一直瞧着赵佶的双目不离李师师左右,料定是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动了春心,又想到自己抄给童贯的那阙词,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当下便微微笑道:“沈晦素闻姬公子文章、书法高妙精绝,倒不妨先请姬公子一展风采,如何?”
李师师少女心性,见两个人互相推让,便当是二人有相互比较的意味,竟有些兴奋地抚掌,笑道:“妙妙妙,姬公子、沈先生的大作,师师都要看一看的。”
赵佶闻听,故作矜持地一笑,只是这份矜持摆在他那张胖脸上,就显得有几分滑稽了。
他轻轻地将一对胖手负在身后,微眯着眼睛,一边摇头晃脑地做沉思状,却在不经意间给沈晦抛了个俏皮的鬼脸。
“嗯!”略作思考之后,微微一顿首,踱着四方步来到了案前,提笔挥毫,写下了一阙《念奴娇》:
雅怀素态,向闲中、天与风流标格。绿锁窗前湘簟展,终日风清人寂。玉子声干,纹楸色净,星点连还直。跳丸日月,算应局上销得。
全似落浦斜晖,寒鸦游鹭,乱点沙汀碛。妙算神机,须信道,国手都无勍敌。玳席欢余,芸堂香暖,赢取专良夕。桃源归路,烂柯应笑凡客。
沈、李二人齐声喝彩。只是赵佶的字写得实在是太过难看。字与字之间间距深远,一笔一划均是瘦骨嶙峋,毫无变化,笔画与笔画之间支离破碎,通篇看下去仿佛如同一个杀人分尸案的现场,教人不忍卒睹。
李师师快人快语,指着那篇文稿叹道:“姬公子的诗文气韵悠长、意境深远,只是这字实在是有些差强人意……”
本来一脸自得的赵佶脸色顿时有些苍白:这阙词本就是沈晦的,而他自以为了得的书法却被李师师说成“差强人意”,这令他情何以堪?看来自己是被家里的那帮成一味迎合讨好自己的门客们给坑惨了!
沈晦瞧出了赵佶表情中尴尬与不甘,赶紧打圆场道:“师师姑娘可能有所不知,姬公子写的可是当世最高妙的书法,叫……叫“瘦筋体”,对就叫“瘦筋体”!它源自唐代大家褚遂良,初看是杂乱无章,实则是形散而神不散,自然天成,与天地与世间万物相应相和。”
赵佶闻听不由得大喜,连声说道:“极是、极是,正是你褚遂良的‘瘦筋体’!”
赵师师忽闪着一双明媚的眼睛,望了望赵佶那不堪入目的卷面,回首颇有些歉意地说道:“师师乡野之人,见识疏陋,不识得‘瘦筋体’之妙,还望姬公子见谅才是。”
赵佶毕竟是王子之尊,这般睁眼说瞎话,心中好不尴尬,赶紧望着沈晦搪塞道:“好说、好说,还是见识见识沈先生的大作吧。”
赵师师抚掌应道:“极是极是。”
沈晦见推辞不过,便起身来书案前,提笔写下“山高月晓,水落石出”十个狂放不羁的大字。
赵佶对书法一道本就不通,一行十个字不过认识大半,偏偏想要为之前的尴尬挣回颜面,当下便朗声喊道:“山高日照,小满石山!”
赵师师“噗呲”一声,强忍住没有让口中的香茶喷出,随即用手用力撑住了肚子,生怕笑出声来。
沈晦莞尔一笑,却将头转向了窗外。
窗外,午后的分吹拂着院内的红叶青藤,在青灰色的老墙下投下一片晃动的光影。突然,光影处出现一对人影。原来是两个人在围墙的暗影处窃窃私语。其中一个人却是方才将自己带至此处的小内官童贯。童贯正专心地停那个耳语,偶一回头,正了瞥见沈晦的一双冷眼。
一张脸顿时骇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