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建业求亲那年,虽是初见你,却格外羡慕你能够纵情自在,潇洒从容的活着。你当时那份飞扬恣意的气度,是从内里自然散发出来的,一下子就使我这刻意装出来的相形见绌。”赵泫正坐着,半含笑意,温和舒缓的说着当年旧事。
在他对面,明庭仍顶着通红的脸和眼睛斜靠在一盘狼藉的案几上,一手把弄着酒杯,神情凄怆的看向窗外,仿佛没听见赵泫的话一样。
“我自小活在危墙之下,身边的人不拘是哪个,随时都可以要了我的性命。为了保命,我心中战战兢兢,遇事谨小慎微,才让装模作样、守拙装愚成了我保命的良策。”赵泫俯身从地上拾起一个酒杯,向里面倒了些残酒,“可你不一样,你从来不用像我活着这般憋闷,可以毫无顾忌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能顺风顺水的活着长大,一切的前程未来、官运家业就均是现成。”
“也许你自己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在我看来,却是比世间万物都要宝贵的东西。”
赵泫仰头饮下杯中酒,就听明庭低沉无调的说:“哼,早知你这么喜欢,我跟你交换好了。”
“你以为我没打过这个主意?”赵泫一边往自己杯子里倒酒,一边斜睨了他一眼,“自从见到姑母,我就真心实意的想当她是我的亲娘一般。我是希望能够和你一样被她爱护着,关心着,互为彼此的依仗,这才对她言听计从,事事长进要强,只不过是想她也能像爱你一般,爱我罢了。”
“那你如今岂不是也很痛苦后悔···”明庭仍旧没有看着赵泫,只冷笑了下说。
“是,当我甫一得知这些真相时,的确很痛苦。”赵泫敛目正色道:“被你在乎的人利用,那种滋味我此生都不愿再尝。”
“那你还来劝我!你只是当她是你亲娘,就已然如此,那我呢,我能怎么办!难道将自己身上的肉都割了还给她吗!”明庭忽然凑近赵泫的脸,近乎咆哮道。
赵泫没有闪躲,他镇定从容的回道:“我虽痛苦,可并没有后悔!”
“人生何处无苦,若只是沉湎一己之痛,而枉顾天下人之苦,那还算什么男人!”
赵泫神情凌然,丹田处似有一团热气正在升腾:“我等既能在战场豁出性命拼杀于阵前,就不能鼓起勇气接受现实吗!”
“当年的壮志雄心,若只因几个人辜负了你的信任,就此不了了之,那才是最大的不值。这建业帝都中,四处皆有阴谋,遍地均是诡计,我们陷入了一场靠着极大勇敢和坚韧才能胜出的战争,若你的心还这么浅薄易碎,我奉劝你,离了这里。因为这天下,不需要一个逃兵!”
赵泫嗓子眼里仿佛含着一团火,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后,“啪”的一声放下酒杯,起身理了理衣裳,道:“既享受常人不常享之福,就该受常人不常受之苦。想做逃兵还是做勇士,你自己选择吧!”
赵泫一路小跑着离开云梦台后,喉中仍像点着一团火一般,血脉不住贲张,心头一阵炽热。
这三年多在帝都的阴诡谋算,让他险些不记得原来一颗初心竟是如此滚烫。
刚才那番话,他既是说给明庭,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沉溺于权力角逐而逐渐迷失的赵泫,需要弄明白自己到底因何而战斗。是单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皇位权力,是要为了要享受千万人之上的荣光,还是为了履行自己昔日的诺言。
到了今日,赵泫才终于想明白,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改变的,是这个已然纷乱的天下,而不只是获取大庆殿中那个代表着无上权力的皇位!
大雪已过,冬至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