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他还能怎样,谦卑地点头哈腰:“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他本来就是南宫派掌门的独子南宫大少。大少就是他,他就是大少。
而他,也就只是大少。
南宫行这一天经历了一场痛苦的蜕变。
他以往以为大少这三个字只是件衣服,像是母亲自小就偏执地,总要给他多穿件衣服一样,不要了,脱掉,扔在地上,踩一踩,然后自可一派轻松、潇洒远去。
可实际上他是一只带壳的虫。
大少两个字是长在他身上的壳,剥掉了他就裸了身子不止,更弄得血肉模糊、面目难辨。
因此这一天下来,他出走南宫派,四处碰壁。迈进江湖客栈的门槛,听着小五又亲切地叫着“大少”,老钱热情洋溢地迎上来,他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他心里这滋味啊,也好形容:
就像刚刚被人剥了皮,又有人将那血了糊拉人皮再往你身上披一样。
快入夜竟贵客临门,老钱和小五抢上前去一边一个把大少兜拢住。
要知道南宫派算得上江湖根正苗红的名门正派,虽比不了那些高门世家,但在江月城周边几代经验,根深蒂固。这几十年掌门都善经营,买地经商,有钱有势,又成了江月城地面上最大的财主家。江月城里那是横行霸道,没人敢比。
这样的贵客临门怎能不巴结呢!
按说以南宫派的排面,南宫大少根本不会踏足江湖客栈。不过南宫大少还真不是第一次来。
上一次他被掌门爹派去学习实务,跟着管家去庄上收租子,一路走走停停四处游玩,走到镇上渴了,看见江湖客栈,便在这里歇马。
他们前呼后拥十几号人,进来一看就俩伙计,把老钱小五吓傻了。
问有什么吃的喝的,除了山村野酿是现成,一碗粗茶水,还没烧热。跟着的管家拘着不让他喝酒,吵吵嚷嚷间把掌柜的给惊出来了。
大少没想到掌柜的竟然和他相若年纪,哐当一碗井水撂桌子上:
“要喝就喝,不喝滚!”
让他印象深刻。
大少自小身边同伴不过两类人。其一是趋炎附势之辈,嘴上只有一味的阿谀奉承。另一类是瞧不起他,但明里还要曲意敷衍。
南宫家的门徒也分两类,因为掌门喜欢练武有天赋的,大少功夫不行,娘亲又宠,不许他在练武上吃苦,南宫家有出息的年轻一辈都瞧不起他的,没出息的才跟在他身边混。
而李醒跟这些人都不一样。
打第一次见面,李醒眼里就是明晃晃的恶意,毫不掩饰,他给端来的井水别说管家拦着,不拦他也不敢喝。
但不知怎么,却让大少生出些许亲近之意。
起码这人不敷衍我,更不屑于敷衍我背后的南宫势力。
意料之外的贵客临门,老钱和小五惊喜之余却不知该如何招呼这位瓷娃娃一样的金贵人了。
小五还好,手头总有那条破巾子,将桌子扒层皮似的擦着,老钱就不好了,简直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
“哎呀,大少,今儿个怎么这么晚来?看您风尘仆仆,这是累着了,要不来碗水?”
大少正觉贴心,老钱却自己给否了。
“哎呦,瞧我这记性,您喝不得咱们这杂院里的井水。您瞧咱们这穷店怎么也没备着点山泉水呢。要不干脆来点儿酒吧?”
小五插嘴,“大少喝不了我们的烈酒。”
老钱深感惭愧,“您看咱们这些粗人。粗人喝粗酒。老是没公子爷您能喝的雅酒。”
大少看出来了,这一出很眼熟,活脱脱是上一次他来江湖客栈的重演。
他刚想说来点没烧开的粗茶也可以啊,就见李醒抱着盆米汤出来了。
一见是大少,立马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