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怎么了？”我问道。

“很老了，就去世了，这还是上半年的事情，他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婆来看他，或许是他姐妹吧。”

“这个地方是他发现的？”

“嗯，他当初还想在这里建造一个小木屋呢，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他一定很浪漫吧。”我这么感叹。

他立马接上，“你喜欢浪漫？”

我默不作声，只是盯着他微笑，他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转头望向天空，“他不算是浪漫的人，因为连送人个礼物都不会，他只是有自己心里的世界和一点点迷离般的执着罢了。”

“那便是浪漫。”我这么肯定。

“见过他就明白了。”

“可惜见不到。”我执拗的说。

他回答我，“也是啊，不过这些都是他留下的，或许带着他的片段灵魂也说不定。”

我说，“你是说有个灵魂正盯着我们？”

“这就吓人了。”我们一同笑了起来，当时不知道为何发笑，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

新的船夫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不苟言笑，泛黄的脸上有一颗黑色的肉痣。我们不想惊动那个船夫，就在他中午休息的时候偷偷划船上了岸，又把船藏在老地方。

接下来无可事事，我和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该去哪里消磨时光，最后只得进了楼乘上电梯回家。他在七楼停下，和我作别后电梯门缓缓关闭。我到了八楼，过了狭长的楼道，走进未锁的玄关里面。

他正喝着一壶红茶，茶几上放着两个杯子，一杯里面剩了一半，另一杯里空空如也。我知道他想约我坐在这里喝茶，于是便换了鞋子走到茶几附近。他专心致志的看书，连我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我点了点他的肩膀，他抬起头，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瞬间歪了一边。

“你回来啦。”他说，用手把眼镜取下来放进一旁的眼镜盒里。

“我回来有段时间了。”我靠他身边坐下，他往旁边给我挪了挪位置，我却又往他身边靠了靠，装模做样的说。

“哎呀，我也近视了。”

“行吧，待会陪你去配副眼镜。”他把书放到茶几上，又给我到了一杯红茶，红茶还是温的，从杯壁能感受到茶水的温度与味道，仿佛我不用尝，那股苦涩的滋味就自然在我舌尖了。我还是试着尝了一口，果然一股苦涩从口腔里漫入肺腑。

“我托朋友买的，还不错吧。”他这样说。

“很香，也很甘醇。”我笑着回答。

“那就好，我给你也买了一袋子。”他好像有点兴奋，这股情绪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了。于是我也笑着，又喝了一大口红茶。

茶几上的那壶茶还有一半，我和他一边品着茶一边说着各自生活的趣闻，虽然我说的事大多虚假，可这样说着说着，我却真的感受到了一股开心的感觉。他的生活依然和我以前所了解的一样，即使我不喜欢，可他觉得开心那也就足够了。正当我胡编乱造着我和某同学在换衣间的趣事的时候，他突然笑着问我那朋友的名字，理由是想了解一下自家女儿友人的情况。我沉默了一会，随后说，“陈小小？”

“我今天见到她了呢。你们如今关系决裂了？”

我思索编织着谎言，却在一刻不想编造了。

“我和她从未亲近过。”

“啊？”父亲的神情变得复杂，好像看见一只光鲜亮丽内在却腐烂的上了腊的苹果。我接着说，“我不喜欢她们。”

父亲眼神四处游离，最后看着我说，“你开心就好了。”

“我很开心，开心的不得了，和你这样喝红茶。”

他伸手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把我抱在怀里，可我却下意识的一闪。他看着我，而我迎着他的双手，缓缓抱住了他。

“那这些事我就不问了，反正你也不喜欢。”他在我背后轻轻的说，声音从我脑后传入耳里，一如往事般柔和。我点点头，不知不觉流下来一点眼泪，一缕滑到我的衣领里，有一缕落入嘴角，润湿了嘴唇，尝到了一丝微微的咸涩。他放开我，轻声问道，“你怎么哭了，哪里不开心吗？要是那群人惹到你的话，我就去揍他们去。”

“别开玩笑了吧。”我勉强笑出来，摇摇手后去了浴室洗浴，洗浴完毕后我走进自己的卧室。刚一关门，我便顺着墙滑倒在地上。不知为何的苦恼和恨意在心底滋生发芽，我想要捂住耳朵歇斯底里的大叫，可却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也因为没有理由而强忍住了。

父亲实在不应该担心我而分心烦恼的。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依旧没关灯，闭上眼，脑海里传来血红色的画面，画面上似乎可以看见一个个细胞在分裂游动。我知道这是幻觉，于是皱了皱眉，把黑色眼罩带上了。

一夜沉眠，醒来后父亲又不辞而别了。桌子上是新的一张银行卡，下面压着一只小小的信封。信封里是他在美国旅游拍摄的几张照片，我把它们锁在房间最里面的柜子里，连同那张银行卡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