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是六年前登的基,但故事要从更久远前开始说起。
追溯到先帝七年,也是一个大雪弥漫的春日,居后廷南苑的庄贵妃诞下一女。
先帝一生未立后,庄宸二位皇贵妃并主后廷。宸贵妃据说是小家庶女,出身不好,但很得先帝恩宠,又先后诞下皇长子纵、三皇子策、七公主昭月,即巩固了地位,又堵了悠悠众口。
而庄贵妃是郢越国皇帝亲亲的长姐,以联姻公主的身份嫁来,自然比宸贵妃高贵得多。
听说郢越老皇帝驾崩后,新帝不满长姐在离川受委屈,几度遣使、差点就兵临城下要接她回归故里,后来不知怎的不了了之。
庄贵妃一生所出仅这一女,她自也是离川最高贵的少女,封号太昌,与大皇子纵平起平坐。
老国师弥留之际赐下她的名字,羲苍。羲是离川宗姓,苍,寓意泽被苍生。
女帝许是生而便要为帝,她半点没继承庄贵妃宽厚温婉的脾性,两岁坐在先帝膝头斜睨堂下文武百官那时,眉目已能窥见气度。
她不喜女子家的针线刺绣琴瑟歌舞,也不学女容宫训,诗词歌赋也只浅尝辄止。从她能落地走路伊始,她跑得最多的便是通去上书局的路。
及五岁,先帝派御隶属太傅至她宫中教习;及八岁,拜文武双师,初涉兵马场。刀枪比她都还高,摔得鼻青脸肿,还磕掉了一颗门牙,吐出满口血,随行小监吓得哭爹喊娘,她却哼也不哼一声。
至十六岁,通兵法、精阵列,洞人心、擅谋略,刀剑舞得瑟瑟生风,百士难近其身。据闻,新晋武科状元郎同她比试一场,刀枪棍棒样样试遍,从日出打到日暮,也没从她手底讨了半分便宜去。
也是这一年,黎辽国大军攻克了边塞数座要镇,直奔苍莽山北域谛岳城而来,她请战同老师尉迟老将军一道,率四万精兵赶赴前沿。
短短四个月,绝阵频出、妙计连双,硬生生将黎辽十万雄狮的铁蹄从谛岳城掰开,逼得敌将连夜溃逃,一路退到边塞以外。
离川与黎辽交战的数年来,内政忧患,国力越渐迟缓,比不得黎辽兵强马壮,还从未自对方手中讨过便宜。这一战,令她名闻天下,诰封御国公主。
班师归京的驿道两侧涌满欢腾的百姓,尉迟老将军也在庆功宴上对她大加赞赏,那一溜举起酒杯敬贺的朝臣俱都敛下眼色。
先帝未曾立后,也未曾立储,这一遭,拥立大皇子同御国公主的队伍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股,大家旗鼓相当,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结果次年暮秋,坊间关乎她的热论还没冷下去,一纸密告呈到圣前。她被冠以欺君卖国的罪名卸下所有光环,贬为庶人,发配离川极北穷凶地寒渊。明眼人一瞧便知,这一去,只怕万劫不复。
朝野大多默了声,唯有几人提头死谏,尉迟老将军一头撞在大殿黄铜柱上,当下咽气,也没扭转先帝的心意。
此后皇长子立储,肃清党羽,春夏秋冬就这么过去了三轮。庄贵妃病重临危,央求先帝想见她一面。前去寒渊接应的人回来说,她在归途中遭遇流匪,坠下山崖,尸骨无存。
庄贵妃连这消息也没等到就咽了气。
这遭暗喜的暗喜,死心的死心,却不想几月后她死而复生,面色平常出现在大殿上。
这场龙凤夺嫡的大戏,演了十几年,历经浮浮沉沉九死一生,最终以凤主九五、龙死深狱落下了篇章。
惊堂木一拍,这故事也告一段落,老先生停下来咳两嗓子,旁边人连忙递上润喉茶。
凤娘壶中酒下去了大半,早冷了,她也没喝下去的欲望,起身自袖中探一枚碎银放入老先生一旁的收钱篓中,缓步踏出店去。
身后说书人一把饱茹沧桑的低哑嗓音,仍在徐徐述说着旧事,越来越远,最后被一阵马车的踏蹄声碾碎。
昨夜里才停的雪,这番又下起来,才一会功夫,地上已经铺了银白一层。三五孩童裹着厚实的袄子,耳朵和大半脸都罩在虎皮帽里仍冻得鼻尖流涕,却也不怕冷,嬉闹着伸长竹竿去打屋檐下一串串的冰棱子。
叮,咚,哐当……
连串响动,檐下悬挂的冰棱子好不容易断掉三根,掉落在雪地里。大点的孩子手疾眼快扑过去拣起,哈哈笑着从凤娘身侧跑过。余下的孩子连忙扔了竹竿追去,在银白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杂乱的小脚印。
凤娘让到一边,等他们都跑过去,又拢手入蓬衣里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