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身形如狼,毛色姜黄,毛绒绒的巨尾长长地拖着,身上的黑色斑点星罗棋布,一双眼睛十分璀璨。它餍足地将那枚山魈的内丹吞了进去,众人定睛细看,这才发现这妖兽的双目之间有一簇浅浅的幽蓝色火焰图腾。
“缚灵闩?”它笑了笑,口吐人言,道:“凤族的东西?”
它步履轻盈,毛茸茸的尾巴左右摇摆,众人被此物惊得呆了,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越兰亭冷笑一声,道:“我道你乘黄一族好歹也是上古神脉,怎么活成了这幅样子?又是巨蛇看守又是以人骨养花,怎么,越活越老,胃口也越活越差了么?”
乘黄闻言也也眯了眼,复又哈哈大笑道:“我还当是哪家不要命的小娃娃坏了老身的好事,却原来是神界的皇脉遗孤。八百年过去了,九公主殿下可还安好?”
越兰亭其人,事不关己,幸灾乐祸,居心叵测,极不靠谱。
临衍设想过千万种可能性来推知其人为谁,所图为何,然则神界遗脉一事,毕竟太过……他死盯着乘黄,不去看她,一腔飘忽地却又想起了护城河里那一手一言难尽的鳞片。
扶摇直上,乘奔御风,化为应龙,遨游四海九天。
乘黄见个人神色各异,颇为得意地刨了一把前爪,道:“既是九殿下的人,那也不能用之果腹了,可惜,可惜。殿下怎的突然管起了人间世的闲事?”
“那蔷薇花是你的东西?”
“年纪大了,胃口不好,吃东西要靠别人先嚼碎了喂,见谅。这好容易结出来的蜜,又浪费了一滴,当真可惜。”
“你就是血蝙蝠的幕后主使?”承澜怒极,道:“孟家二姑娘的尸骨正在此处?你们伙同绕城里这么多的妖魔上天入地无所不用其极,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乘黄瞥了瞥嘴,猛地朝她吐了一口幽蓝的火!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师姐!”
承澜一剑扫,乘黄轻巧地跳了跳。蓝火落地之处,砂石与泥土亦被腐蚀得锈迹斑斑,连钟乳石洞壁都被那一口火溶出了一个大洞。
若非这乘黄有意口下留情,天枢门的三个小弟子此时怕也同那山魈一样,早成了一滩无色无味的水!
“那蝙蝠老头子听一半不听一半,吞了个孟家小姑娘便以为自己可以长生不老,当真蠢得可以。老身受一故人之托寻一个人,倒不想竟引来了你早说九殿下同这一群小娃娃混在一起,老身也不至于花这么大功夫将这几人请过来嘛。”
“你若敢伤他们一丝一毫,我上天入地,必剥了你的狗皮!”
越兰亭长袖一挥,一把木质长弓被她幻在了手中。
箭尖指着乘黄,非金非玉的箭身上光芒流转暴涨,一时狂风暴起,水滴凝滞。乘黄哈哈笑了两声,左右不答,却将越兰亭身后的临衍打量了一番,道:“……像,确实像。”
“闭嘴!”
飞箭破空,乘黄一跃而起,笑得越发阴鸷。它一边闪转腾挪,专程不怕死地冲越兰亭咧开嘴,道:“九殿下这可就没意思了。神界湮灭近千年,您的这点威胁,我为何会买账?”
“你纵不惧我,也不惧长鸣山的凤火燎原么?”
她此言一出,乘黄收紧了双爪绷紧了身体,冷冷瞪着她。
片刻后,姜黄色的妖兽甩了甩沾水的爪子,伸出舌头舔了一口道:“昔年便有传言说,那日被放逐的两位上神之中,一个历了十世轮回,另一个”
它慢悠悠踱到蔷薇花边,回过头,笑道:“这么说,原来殿下您才是千年不朽的那一个。老而不死,可是要被当贼的。”
“……而你”
越兰亭长袖一抖,化冰成箭,遥遥指着乘黄,道:“我却不介意让你活得短一些!”
冰箭被乘黄的尾巴一扫,噗地插入了妖花的上。
表层沁出幽绿色的液体,蔷薇花簌簌抖动起来,凌空垂下的铁链子则抖得更为厉害。
乘黄眉间的一团蓝火火光暴涨。
“殿下……这是打算撕破脸了?”
打?不打?若真同这妖物它拼命,她还好说,几个后辈怕是要见血。
越兰亭偷撇了临衍一眼,他的侧脸比正脸更为好看,当真是像,怎能这般像?
龇牙咧嘴的乘黄也并非全无顾虑。它本想以孟家二姑娘的尸骨诱几人上门,一网打尽,谁知这几人不但冲破了竹林阵与守卫白蛇的防线,他们来到这钟乳石洞里还带了一个粗壮的佛腿。
即便这小祖宗一时拿它没有办法,那凤族的业火不是闹着玩的。
一念至此,乘黄摇了摇头,嗤笑道:“罢了,罢了,故人相见,何必见血?不如我先做个人情,这就将这妖花献给您当个贡品。九殿下不惜自降身份同几个小屁孩混在一起,想来这几十年也没个玩处。您也怪惨的。”
言罢,它竖起尾巴,纵身一跳,一溜烟地猫到了蔷薇花的身后。
“九殿下保重。以后再见,怕就是……”
一块巨石轰然裂开,越兰亭冰箭脱手,飞沙碎屑之中,乘黄又马后炮地哼了哼,速速钻了个洞口逃之夭夭。
钟乳石洞内的暗道四通八达,乘黄既熟知地形而又临阵脱逃,众人初来乍到,也自不好紧追不放。一声惊雷在山洞外闷闷响,倾盆大雨又无所顾忌地砸了下来。
临衍深吸一口气,指着那簇蔷薇妖花道:“闲话休说。我们先找些人来把这花铲了才是正事。凭我们几个,大概是有些困难。”
越兰亭陡然被人揭了老底,心下疲惫,顶着众人惊疑的目光实在懒得开口。洞中渐渐暗了下来,承澜掏出火折子,默然递与肖连城与临衍,道:“门中增援还有一会,先休息一下吧。”
一阵引风将她手头的火折子吹得忽明忽暗。
众人既累而满怀困惑,劫后余生的舒畅感压过了他们的困惑。临衍也找了个冷墙靠着坐下,他思索片刻,一反常态,悄然挪到越兰亭身侧,道:“兰亭姑娘,他方才所说,可是真的?”
“叫我越兰亭。”
她疲惫地盘腿而坐,后脑勺靠墙,华贵的衣衫耷拉在水里,甚是不美观。
不否认,那便是默认了。临衍点了点头,又道:“你的身份,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知道的都死的差不多了,”她顿了顿,又道:“你们也莫要往外说,否则当心被人寻仇。”
此时连承澜都有些同情起她来。这便如书中所说,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天地之悠悠,连泪下都嫌得多余么?
她的心下百转交集,忽而想到了天枢门弟子居处的紫藤花与雨打花架的细密响声。
临衍不如她怅然若失,他只感到了淡淡的奇妙。像是一汪吹皱的水,又如被软雨疏风摇动的竹林,不是动情似的迷乱,亦不复身外人的同情。
他想起客栈回廊处她的衣衫,云纹金线,富贵逼人,而她的手背的温度有一种玉的温凉。
他想起那天枢门后山的草房子,突兀的,零落的,至暖也冷,疏离却又有些道理。
沉默许久,越兰亭轻声道:“我在鬼蜮睡了三百年,睡复醒,醒又睡,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故国已经不在了,我没有认识的人,便……”
她顿了一顿,又道:“后来我遇到了你师父,再后来,宗晅开了妖界封印。至于宗晅究竟如何引了这么多妖魔到得人间世,仙门弟子如何负隅顽抗,这些事情我也未曾亲历。等他们后来大获全胜,我从鬼蜮出来,人间世便成了如今的样子。”
临衍的心下跳了一拍。她就像那盏悬在草屋里的灯。
“总之,世殊时异,许多事都由不得我们做主。说来乘黄一族同我神族皇室还有些渊源,但他们究竟因何沦落到了这个境地,那花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
三人皆靠墙静默,相顾无言。
片刻后,越兰亭对承澜道:“倒是来时你们所说的凌霄阁之事,我偶然听人说过,一知半解,也不全知,你能不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