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材有鱼,且为鲶鱼。
鲶鱼肉多刺少,口感嫩而滑。
饶是在沿海沿湖的临安府,吃鲶鱼的人也少,只因这东西长的实在不怎么雅观,嘴大、头大、肚子大,没鳞片,摸上去滑溜溜黏糊糊,还长着一口尖细的利齿,可以说得上渗人。
所以众人瞧见梁十七在诸多鱼类中挑选了一条鲶鱼,都不由自主地龇牙咧嘴,感觉这姑娘有点虎。
那么多鱼不选,偏要选这怪模怪样的。
梁十七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抬手喀喀就是两刀,断头断尾刨开放血,洗干净后片肉,用葱姜料酒腌制去腥味,捶打撇去筋刺,直到变成泥状,豆腐同组庵豆腐一样,要挤成豆腐泥。
然后将两者混合,加上鸡蛋,猪油,盐……
台上的人死死盯着梁十七的一举一动,摸不清是什么心思,可能是想偷师,也可能是纯粹觉得她在一众厨子中显得出类拔萃,目光不由自主多停留了些时间。
然而她动作实在太快了,他们只能瞧见她那只分外白皙的手在每个调料罐子里顿了顿,眨眼间便拂了过去,完全不知她往里头撒了些什么。
有人抚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好奇问了句:“这年头的厨子做菜都不用掂量掂量的么?”
“因人而异。”连金指指场下的几个看上去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厨子,“像他们,就得掂量,别说盐放几许,糖放几许,连快豆腐都切不平整,基本这场比试就废了,至于梁十七嘛,哼,她在这里,就是一群鸡崽子中的虎大王,没意思。”
“诶,照你这么说,她该跟谁比,总不能去燕京找那群御厨踢馆子吧?”
那人也就随口说说,说完自个儿先乐得哈哈大笑,他以为连金会附和他两句,不曾想,连金居然沉默了。
“嘶……不是吧老金,你真觉她有这本事?她才几岁啊!二十都不到你拿她跟御厨比?”
连金眯起眼,笑了声:“这可说不好,反正老头子我是没信心能胜过她。”
潜意思就是说,连他这个前御厨都没本事赢梁十七,台下这群虾兵蟹将就更别提了,杀鸡焉用宰牛刀,都不是一个水准,梁十七坐到台上来都绰绰有余,跟他们有什么好比的。
两人说话没避着,其他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禁诧异。
连金的臭脾气大家都略有耳闻,让他张嘴夸人可不容易,但从昨天起,连金的好话那是不要钱似的往梁十七身上抛,差点吓掉一众人的下巴。
今个儿倒好,他不仅夸,还往死里夸,都把人提到跟自己平起平坐了。
董泰宁一派人是怎么听怎么刺耳,梁康裕率先跳出来反驳:“连老,我知晓您对十七很是看好,但言过其实不可大必,她虽然有点天赋,可毕竟年纪轻没多少经验,哪能真跟御厨较量,您这番话实在捧杀她了。”
“我倒是觉得老金的话有点道理,她昨天的烧麦我也尝过,那味道着实叫人惊艳,在燕京恐怕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人能做出这等水准,真要去比,御厨或许也能争上一争。”
董泰宁闻言举着茶杯嗤笑:“刘老这话说的,您这么大岁数没出过临安府几回,才去了一趟燕京就把其他厨子给摁死了?您这未免也太以偏概全了吧,要我说,梁十七真功夫也就那样,要不是她手里有菜谱,说不定还不如别人呢。”
“董老板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阳泽听他们斗嘴听得正乐呵,恨不得他们能动手打一架,冷不丁听到董泰宁阴阳怪气意有所指,眼底的笑意倏然就褪去了,冷声道,“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就算梁十七靠着手里的菜谱,那也是她家传承,是她的底气,难不成其他拥有菜谱的厨子您也要这么胡乱扣功劳?”
“呦呦呦,听听,大伙儿听听。”董泰宁脸上笑呵呵,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怪异,“林家的孩子出息了啊,有点秀才公的样子了,保持这架势,明年儿肯定能金榜题名考个状元郎回来。”
他说完,奉承他的那些人皆忍不住笑起来。
“你!”林阳泽气得面色涨红,扶着椅子就要站起。
张正信连忙摁住他的肩膀,使了个眼色让他坐回去:“不懂事,董老板是夸你呢,十七岁能考上状元那得多威风!古今第一人!”
林阳泽眼珠子微微一动,立马换上谦虚的神情:“不敢当,不敢当……这未必考得上。”
“诶!什么话,这届考不上就下届,总归年纪轻有时间,不像家里只有姑娘的,或是那些年纪大的,耗尽半辈子钻营也抵不过你一朝登天梯啊。”
张正信这话一出,台上不由得静了静,有一半人的脸都黑了。
董泰宁和黄忻脸最黑,心里仿佛被狠狠扎了两刀。
不亏是崔学文的门生,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横扫一大片。
黄忻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里,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拿茶杯的手都是抖的,眼睛余光不停地瞟李威。
可惜他瞄了半天也没能瞄出李威有什么表情,心里不禁七上八下。
董泰宁没黄忻这么多顾及,或者说,他打从心眼里是瞧不起李威这样的残缺之人,不就是个太监么,若非黄忻看重他,董泰宁压根就不想将他迎为上宾。
但这会儿当着人家的面他不敢太过嚣张,于是小声叨了句:“死鸭子嘴硬。”
“我说董老板,你怎么老针对人家小媳妇,她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连金没好气地斜眼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