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膳,侯爷陪月盈去爬山。
月盈计划爬到半山腰就下来,但侯爷却要求她爬到山顶去。
谁让她恃宠而骄,竟敢将鸡爪强行塞到侯爷嘴里,以至于招来侯爷不满,得到这个惩罚。
月盈爬得气喘吁吁,问:“为什么我爬得这么累,侯爷却跟没事人一样?”
仿佛他走的不是崎岖山路,而是平地。
说怕长胖的人是她,爬不动的人也是她,季徐冲不由得好笑。但他却用恐吓的语气说:“快跟上,要是再不走,我就把你丢在山里喂老虎。”
“这山里哪来的老虎,侯爷又吓我。”
季徐冲大步往前走:“信不信由你。”
一阵风吹来,呜呜作响,夹杂着些隐隐约约的咆哮。月盈看向黑漆漆的树林,仿佛那里真藏着什么野兽。月盈打了个哆嗦,赶紧跟上侯爷,挽上他的胳臂。不管侯爷怎么冷着脸看她,暗示她放手,她都当作看不见。
好在侯爷被她的厚脸皮折服,也只能随她去了。
“侯爷难道没有什么心事想跟我说说吗?”月盈看了季徐冲许久,忽然停下来,郑重其实的问。
季徐冲看着月盈,她头发上有淡淡的荷花香,夹杂着薄荷的味,不是那种清苦的薄荷味,而是清凉中带着微微香甜,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是因为他说的那些梦话,月盈才认为他有心事吗?还是因为他今晚一直绷着脸没有笑?季徐冲想了想,还是没有倾诉的欲望。有些事,他憋在心里很久,已经习惯,无需得到别人的关心,也不想被人知晓。
“我没有心事。”
“侯爷在说谎。”
微凉的月光下,他贪恋这短暂的宁静,季徐冲啧了一声,懒懒的斥责道:“竟敢说本侯撒谎,你就不怕被扔下山去吗?”
也许是被他恐吓多了,月盈竟然觉得他吓人的时候,感受到了几分亲昵。
月盈冲他做了个鬼脸,“我好怕呀!”
季徐冲拉着月盈的手,看看黑漆漆的山崖,又看看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竟然沦落到需要一个小丫头来同情的地步。
他淡淡一笑,捏捏月盈的脸,问:“为什么觉得我有心事?”
“侯爷昨晚做了噩梦,一直在说梦话。今日也把自己关在楼上,连午饭也没吃。”月盈声音渐渐低落,“月盈担心侯爷。”
山里的凉风吹得很舒服,令人清醒,季徐冲闭上眼睛,揽着月盈的腰。
他明知这样做不对,却忍不住目露讥讽,咄咄逼人的瞪着她,问:“你有什么资格担心我?”
“是!”月盈仰头看着他的脸,心里涌起一阵浓浓的酸涩,像是她第一次溺水那样,鼻中的酸涩呛到了喉咙里,苦不堪言。
月盈揉了揉自己的脸,苦笑道:“我只是侯爷的外室,不配担心侯爷。他们都说侯爷是喜欢我的,所以我才大胆想靠近侯爷,讨好侯爷。谁知却是我自作多情,在侯爷眼里,我什么都不是!”
月盈说完,一把推开他,一个人朝山下跑去。
季徐冲静静看着她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跑,好几次差点跌倒。
起风了,下雨了。
稀疏小雨打在树枝上,声音清脆,沙沙作响。
黑暗中,有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让他一点一点感到窒息。他始终都只是一个人,不会有人愿意陪伴他,就算是月盈这样善良的小姑娘。
回到和曦园,已经快到子时,月盈趴在书房的桌子上等得睡着,还是个小姑娘,生气也不忘记等他回来。
季徐冲把她抱到了榻上,摸摸她的脸,回拔步床上睡了。
这个夜晚,季徐冲又做了重复的噩梦。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又一次回到了那可怕的痛苦中。迷迷糊糊间,有个人出现,把他从痛苦中带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看清楚了,带他逃离痛苦梦境中的人是月盈。
“侯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黑暗里,侯爷睁开了眼睛。
月盈看着侯爷,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可她非常无助,声音里带着哀求:“侯爷,我该怎么帮你呢?”
季徐冲心想,你什么都不用做,抱抱我就好。
可是一开口,说出口的却是:“你去睡觉,不用理我!”
他以为月盈会像在山上那样离开,可是她没有。月盈掀开被子,和他并排坐在一起,满脸讨好的笑:“今晚我要陪侯爷一起睡。”
说罢,月盈将脸霸道的贴在他的锁骨处。月盈的脸软软的,很舒服。她的手,环住他的腰,使得阵阵暖意袭上他心头。
季徐冲满足的合上双眼,过了很久才说:“傻姑娘。”
月盈已经很累,闭着眼睛开不了口,但她心里却在想:到底谁傻呢?
她知道侯爷需要她,所以无论侯爷怎么凶她,她都不会离开。可侯爷明明很需要她,却要故意赶她走。
早上,月盈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
月盈梳妆时问玉樣:“侯爷什么时候走的?”
玉樣道:“侯爷天不亮就走了。”
“侯爷可真是辛苦!”
“是啊!”玉樣听到这话,也露出了担忧的情绪:“朝廷里有本事的人那么多,怎么只把最累的活儿交给我们侯爷做呢。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能为侯爷分忧,只希望侯爷能多爱惜自己一些。”
月盈凝神太久,不注意,捏碎了手中的玉簪,把玉樣吓一跳。
“姑娘的手没事吧!”
月盈摇头,“没事,但我把玉簪给弄断了。”她心里明白,这些绫罗绸缎虽穿在她身上,却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玉樣笑道:“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断了就断了,只要不伤着姑娘就就好。”
月盈抿嘴笑了笑,她刚才是因为玉樣说“不能为侯爷分忧”才走神的,这时便想问:“玉樣,你说侯爷有什么忧愁呢?”
“姑娘有所不知,这江宁织造局的差事,一直在闹亏空。侯爷的三位前任,都已经抄家斩首,只留下了几千万两银子的白条。是我们侯爷在南京五年,与海外通商,将上等丝绸卖到海外,才将那几千两银子的亏空给填上了。”
玉樣说着已有些伤感,顿了顿,才继续道,“可现在倒好,那亏空填上了,侯爷的仇家也结上了,每个月都有好几波亡命之徒想要刺杀侯爷,有一次差点将侯爷的手臂砍断。”
玉樣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哽咽,她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向月盈道歉:“奴婢失仪,请姑娘恕罪。”
“你怎么动不动就要我恕罪?侯府规矩虽然多,可这里不是侯府,你要真拿我当主子,以后就别动不动说恕罪的话。这么多规矩,我自己都还学的稀里糊涂呢。”月盈拉着她的手,问:“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玉樣一听,眼泪又冒了出来,解释:“奴婢的姨母,身子不好,大夫说她已时日无多。”
“你姨母也在南京城吗?”
“奴婢的姨母家在六合县。”
月盈找出入侯府之前,干娘给她的一百两银子,塞到玉樣手里,“再请个好点的大夫去看看,或者买些吃的,回去陪陪她,让姨母开心点。”
玉樣愣了愣,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姑娘是要给奴婢放假?”
“我不能给你放假吗?”月盈也后悔自己太唐突,一时间忘记了,自己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要不然,我还是先去求求侯爷?”
“不不不,这点小事,不必劳烦侯爷。”玉樣擦擦眼泪,“嬷嬷已经交代过,这个府里的奴才,任由姑娘差遣。若是奴婢们不听话,也任由姑娘发卖。”
月盈听完,心里空落落的,只觉得愧疚。
侯爷对她真好啊,可侯爷对她那么好,她却不能为侯爷分忧。
玉樣刚走没多久,红珠进来禀,姑娘的娘家人来了。
月盈一听,还以为是她娘亲来了,喜滋滋的跑去外面迎,却看见了干娘。
也对,她娘亲还在庙里,也不知道,她已经给人当了外室。
月盈收起低落的情绪,扬起笑脸,问:“干娘怎么来了?”
湘红道:“林嬷嬷说你想我了,让我过来看看你。”
月盈心里淌过一丝温暖,她不过问玉樣一句“这里离乌衣巷有多远”,他们就猜测到她想家人了。
湘红拉着月盈的手仔细看,明媚的阳光下,月盈雪白的小脸丰润了许多,嘴角也带着甜甜的笑意,与在黄老爷府上时的枯萎憔悴不同,娇媚鲜活,分外好看。
“知道你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月盈心中感动,干娘对她很好,是她不好,“干娘处处为我着想,我却不争气,干娘心里可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