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想,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太坏,除了太累以外。
按照水莲的说法,“三抢”是最苦的,能过了这一关,其它也就不用怕了。白玫因为脚骨折,所以只是过了半个“三抢”的关。但是,就算这样,白玫也已经放了一大半的心了。割稻子、脱粒、拔秧、插秧等nng活,她虽然没有年轻的nng民干得快,但是,和中年的已经差得不太多了,大家都夸奖白玫,就连奶奶也感到惊奇。
心放松了,白玫觉得想要学一点年轻姑娘的本领了。她学着做了一双鞋子,穿出去还得到了伯娘、婶娘们的夸奖,这让她有了信心。一天,她说:“奶奶,我要学纺纱了,你教我。”
奶奶说:“好啊,我的纺车幸亏没扔掉。”
白玫说:“你的纺车是手摇的,一次只纺一根纱,我不要。我要买部脚踏的,一次纺三根纱。就象水莲那样。”
奶奶说:“那很难学的,而且买脚踏纺车还要花钱。”
“我问过了,不贵,才二十五块钱。”
奶奶叫起来:“才二十五块?二十五块还不贵呀,那么几块才贵?你一年到头能分几块钱你算过吗?”
“我不管,我一定买。”白玫对奶奶说话时一副“我决定了,只是知会你一声”的神态。
奶奶不说话了。几天后,白玫真的买了一部脚踏纺车,学起了纺纱。可是,学了半个月,她还是不会纺三根,撑死了只能纺两根。而且她纺出来的棉纱还是一段粗,一段细,根本没法用作经线,只能勉勉强强作纬线。于是,白玫想了个办法,她帮人家绣花、打毛衣,别人帮她纺纱,放弃了一手纺出三根棉纱的豪言壮语。
看别人织布身姿挺优美的,白玫也学起了织布。可是,她的样子狼狈极了,根本没有优美可言。一丢梭子,碰断几根经线,结了半天结不好,只能麻烦人帮忙。再一丢梭子,又碰断几根。白玫气得发跳。奶奶还在旁边笑话她:“看人挑担不吃力,自上肩头嘴巴歪。”白玫虽然有点泄气,但还是乐此不疲,她不服气,她相信自己不是那么笨的。
就在白玫一心想真正地融入nng村,当个真正的nng民时,发生了一件事。
早上,白玫刚起床,木桥村的阿芬急匆匆、气喘喘地跑来说:“白玫,白玫,不好了,水莲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听到好朋友出事,白玫很是紧张。“快说,快说!”
阿芬噜里噜苏地说不清楚,白玫听她讲了两遍,才听清楚原来是水莲的男朋友家来了好多人,因为水莲要“赖婚”,他们生气了。
白玫拉着阿芬往水莲家跑。还没有走到水莲家门口,就听得一片吵吵声。白玫奔过去,只见一场院的人,有本队的,有邻队的,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水莲被围在中间,身边是七、八个气势汹汹的人,一个老太婆,其余都是男的。白玫想,他们无异就是男方的人了。围着他们的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全都是一张兴奋的脸。
白玫侧身挤到中间,水莲见了白玫,就拉着白玫的手,带着哭腔小声说:“我不想做小偷娘子。可是,他们说不可以退婚。”
当场,那七八个人就炸起来:“讲讲清楚,什么小偷!谁是小偷。”
从一片嚷嚷声中,白玫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和水莲订了婚的那个男青年,有小偷小摸的习惯。不知怎么的,让水莲知道了,水莲不干了。让介绍人带话,说要退婚,这下,男家不干了。
“五类分子子女,还看不上我们贫苦nng的子孙,反了她了!”男家的人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看他们一副压人的气势,白玫很反感。听他们把贫、雇nng说成贫苦nng,白玫又有点想笑。白玫看看那个缩头缩脑的男青年,真是想不通水莲当初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嫁人嫁人,毕竟,要嫁的是那个人,而不是什么贫苦nng的成份。
但是,事到如今,说那些还有意义吗?看看水莲可怜的小模样,白玫的心里很痛。
水莲的爹娘、哥哥都一个个躲到屋里去了,水莲孤零零地被围在人群中间。白玫镇定下来,不理其他人,象个主事人似的问起那个男青年来,她说:“水莲提出退婚,你为什么不同意?不同意的理由?”
男青年说:“我不过是摘个瓜啦,摸个菜啦,nng村这样的人多啦,凭什么就说我是小偷?”
水莲说:“反正人家没说别人,就说你了。”
男青年说:“我不嫌你,你还嫌我了,五类分子。”
水莲说:“说说清楚,谁是五类分子!”
男青年说:“反正你不是,你爹是,都一个样。”
水莲气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白玫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本队的nng民纷纷帮起腔来,不是帮水莲的腔,而是帮男家的腔。这个说:“是呀,是呀,五类分子的子女,心气就不要那么高了。”那个说:“人家要你不错了,将就点吧。”还有的说得更难听:“订过婚的,家里又是高成份,下次就更难找人家啦。心气高,有霉倒。”
这些议论,男青年的家人当然都听到了。老太婆,估计是男青年的妈,后来证明果然是,她的气焰一下窜高起来了,她忽然把矛头对准了白玫:“小姑娘,你是什么人啊?狗咬老鼠多管闲事!”
白玫说:“我叫白玫,水莲的朋友。我是跟你们讲道理,讲道理不是管闲事。”
“她是。”人堆里有人说。
老太婆说:“长得细皮嫩肉的,我看出来了。这样吧,水莲不肯,你换她嫁给我儿子吧?”
这叫什么话!白玫一下被激怒了,她双目圆瞪,高声说:“讲点人话好不好!婚姻法懂吗?婚姻自由。这都什么年代了,水莲不愿意,还强迫哪!梁山伯、祝英台那时还两情相悦、自由恋爱呢,不要说现在了。现在的婚姻法,结了婚还有离婚的自由呢,不用说只是订婚了。”
白玫还待讲下去,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一个中年人,男的,他说:“等等,等等,你是在这里宣扬才子佳人的老调调。什么年代?年代!你少在这里贩卖封资修的毒药。”
白玫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有人说:“绑起来,把她绑起来!竟敢在这里讲四旧!”
白玫循声望去,竟然是一直喊她为小姑姑的队长,她的头“嗡”地一声要炸开了。她闭一下眼睛,定了定神说:“谁敢绑我?我是知识青年,是响应的号召来nng村插队落户的,我没有讲错话,更没有做错事,凭什么绑我!”
有人在小声说:“小姑娘是老z家的孙女,是回乡的。”
队长听到了,马上说:“对了,你是回乡的,又不是什么知识青年。就跟我们这里读了几年书,回来种田的没什么两样。”
白玫急了,她说:“你!”顿感头脑空白了一下,接着马上清醒,她想:我今天不能输给你,要不,我就不是白玫了。她的头脑高速运转,就象今天的电脑,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想起了一堆话,象连珠炮似地发出去:“你说我不是知识青年,我去年来的时候,你在一张纸上盖了章对吧?那张纸上还有的、的章对吧?你们大家的孩子读了几年书回来种田,要不要盖章呢?不要的,对吧?还有,还给我发了三十元安家费。请问,我不是,为什么会拿到安家费!”
“这个……。”队长没话了。
当白玫舌战队长的时候,本队的人都认真地听着,并根据各自的看法小声地议论着,有的说:“听起来,白玫还真的算是知识青年哦。”有的说:“她说是就是了?一个人回到老家,又不是学校统一按排的,这样的也算,那我也是了。”还有的说:“算不算都没什么两样,回来了,就是nng民了,还能怎么样。”
不管人声嘈杂议论纷纷,男家的人对白玫是不是知识青年这个话题根本不感兴趣,对绑不绑白玫也兴致不大,他们要的是他们来的目的:要人,要不到就要钱。
眼看中心话题被转移,他们只得自己扭转局面了。刚才说白玫贩卖封资修毒药的中年男人大声说:“好了,好了,不要东拉西扯了。我们讲正事,五类分子的女儿嫌弃我们贫苦nng的儿子,我们红五类的还不想要你们黑五类的呢!这样吧,把我们给的订婚礼品还了,大家一拍两散。总不能解放这么多年了,我们红五类还要被黑五类剥削吧!”
水莲说:“什么剥削,谁要剥削你们啦?是你们自己拎了东西来的,东西早就不在了,你们算一下,多少钱。”
老太婆和男青年商量了一下,老太婆开价说:“三百元,一分都不能少!”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啊?!”
水莲的脸一下就白了。
白玫说:“实事求是一点。”
人群又议论纷纷了,有的说:“这下知道厉害了吧。三百元!我看她还敢不敢赖婚!”
有的说:“那个白家的姑娘真厉害,说话有份量。也难怪,她奶奶就能说会道,一张嘴象答番书似的。不过,今天这事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样。”
有的说:“三百元是多了一点。”
“多了一点?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多什么?嫌多就不要赖婚。”
“是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