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叶儿毫不退让：“俺乐意！”

吴班主走近姜雨萍，和颜悦色地说：

“洪太大，孩子喜欢，你就别拦着了。她是唱戏的坯子……”

姜雨萍“我嫌丟人！”

吴班主：“孩子嗓子好，扮相俊，赶明儿个会有出息的。”

姜雨萍压着的火正愁没地方烧呢，这可逼到干柴禾垛了，腾一下着了，真是火星子四溅，连吼带骂：

“出息？出息个屁！这是下九流，不如养汉老婆，不如婊子！”

“啪！”大师姐拍案而起，一指姜雨萍，“你少在这撒野。”嗓音喝亮，还撸胳膊挽袖子，“下九流？你八辈祖宗是下九流！唱戏的咋地啦？是抱你孩子下井了？还是挖你家袓坟了？是抢你的汉子了？还是把你家灭门了？下九流，看看这北市场，谁干凈？！”

这一串喊叫，把姜雨萍弄得发懵。她哪见过这阵仗。

冰雪花板着脸，朝向菊叶儿：

“菊叶儿，现在，我就听你一句话，跟你妈走？还是跟我学戏？要走就走，麻溜走，要学戏，留下来！”

“我跟你学戏！”菊叶儿胸一挺，头一昂，语气决绝，很大义凛然的样子。

“不行！不行！”姜雨萍抓住菊叶儿的手腕。

“松开！”菊叶儿再次甩开母亲的手，苦笑一下，“娘，我可以跟你回去，可你能把咱家的绳子都收起来？房梁都拆了？你能把西河泡子都填了？你能把火车道的铁轨都扒了？我跟你回去，你就没这个闺女了！”

姜雨萍如遭雷击，一下瘫坐在地上。

吴班主去扶她，说：“我可以给你一笔定金……”

“我不卖孩子呀……”姜雨萍号淘大哭起来。她知道，闺女将弃她而去。

“好。”冰雪花向大伙说，“头已经磕了，菊叶儿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徒弟了，请大家照应。她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筱雪花。”

姜雨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进门就一头扎到了炕上。

那小辫儿正在焦约地等她，见她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还过，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让他的心悬了起来。

他知道她是去闹戏班子了。菊叶儿拜师的事，他听街头有人传，便告诉给了姜雨萍。姜雨萍便火急火燎地奔到了宴宾楼。其实，那小辫儿巴不得菊叶儿能进戏班子呢，不碍眼，还能少不少别扭。见姜雨萍如此沮丧地回来，他还有些窃喜呢。他劝她：

“闺女大了，有主意了，你就由着她去吧……”

姜雨萍一翻身，脸朝向炕里。

那小辫儿又劝：“听说，菊这孩子挺精挺灵的，戏班子的人都稀罕她，她嗓子透亮，扮相又俊……”

姜雨萍很不耐烦：“去去，这话，塞我一耳朵了！”

他亲热地去摸她的胳膊：“其实，菊叶儿有个着落挺好，说不定将来会有出息……”

姜雨萍胳膊一抢，差点把那小辫儿拨拉一个跟头。他不敢吱声了。

姜雨萍突然想到，对呀，将来，孩子的将来——自己活着的亮不就是她的将来么？希望她能有个和美的日子，平稳的家，有个好的前程，这是当娘的这辈子唯一的乞求了。我能给她么？我怎么给她？她思索着坐起来，看一眼那小辫儿，心里想，眼下，我只能指靠这个糟老头子了。我要攒钱，多多攒钱，也好，让女儿去闯吧，三五年后，她大了，我把钱攒够了，我要让我的宝贝闺女不愁吃、不愁穿，像个富人家的孩子，有好房子住，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去亨福……她好象想通了。她理理头发，对那小辫儿说：

“去馆子要俩菜，咱喝点儿！”

她这样，把那小辫儿造一愣。

日头歪过去不久，菊叶儿回家来了。她要收拾行李，到戏班子去吃住了。跟她来的还有冰雪花和吴班主，拎着水果和果匣子。

菊叶儿一进门，脸就沉着，低着头，不敢看娘。

姜雨萍嘴唇动了动，想笑一笑，却没笑出来，变成了哽咽：“菊叶儿，妈想开了，不拦你了……”

菊叶儿仰起了头，她太感到意外了：“娘……”

吴班主和冰雪花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互相看看，脸上露出了笑容。

姜雨萍接着说：“乐意演戏，你就演去吧。可是有一宗，咱卖艺不卖身，你不能……”

菊叶儿说：“娘，女儿绝不会，死也不会……”

冰雪花说：“姐姐，菊叶儿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孩子了，我拿命保她！”

吴班主也说：“洪太太，这你放心，菊叶儿是我们的宝贝呀！”

姜雨萍继续说：“闺女，要记住，这世上，娘只有你一个亲人，你是娘的盼头，是娘的念想，是娘的指望，你要好好的活着，啊……唱戏的总跑码头，记着，走南闯北的，娘不能随你去，就在这市场等你，不动窝，等你……”

菊叶儿抱住娘，“哇”地一声哭了：“娘，你咋不骂我呀，我不孝呀……”

姜雨萍也是泪如雨下：“我苦命的闺女呀，将来，娘一定送给你一个好日子……”

说到这，姜雨萍“扑通”一下给冰雪花和吴班主跪下了，连连磕头。

菊叶儿也跪下了，搂住娘。

吴班主和冰雪花也是泪流滿面，忙扶起姜雨萍。吴班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绒袋，放到姜雨萍手里，说：

“这是五十块大洋，您留下。”

“这……”姜雨萍不解。

吴班主说：“菊叶是我戏班子的人了，这是规矩。”

姜雨萍使劲攥紧小绒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