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昕兰不知道从里摸出一些花生放在桌上，自顾自掰开往嘴里送。

柳如晦在看邱昕兰吃花生。

邱昕兰：“你要不要？要就自己来拿，不要刚好我自己都不够。”

柳如晦不知道该说什么。

邱昕兰：“其实很简单。这些东西本来是在台面下的，所以虽然实际上是这样，但是大家都还要顾忌白晨省的存在。”

邱昕兰：“但是一旦你将这件事摆上台面，那么为了避免落入你的口实，于是那些想害你的人为了将一切弄得名正言顺，于是会尽量避免对你的明面上的坐实定罪，直到他们将一切准备好。”

柳如晦听明白了：“所以我现在在这里，而不在肃正院的大牢。因为名义上，我还是栖霞山的客人。名义上我还没有被定罪。”

邱昕兰：“聪明。可你免于明面上的迫害，是因为你将台面下的力量搬上了台面。同时意味着，你在台面下失去了任何保护。”

柳如晦脸色确实地变了。

柳如晦在担心很多事。

当他被引向这个小屋的时候，他实际上就在担心这件事。

这也是他今晚，在这个本该睡觉的时辰依然亮着灯的原因。

他并不怕死。但是他不喜欢在睡梦里做了糊涂鬼。

邱昕兰嘴角带笑：“但你这么熬着是没用的。”

油灯炸开一个灯花，灯光闪烁。飞溅起的油花差点将灯火淹没。

邱昕兰：“你有太多的事要担心了。你睡着的时候会不会有人摸进你的屋子？你的食物里有没有下毒？水里呢？栖霞山的人可信吗？最重要的是，你的精力是有限的。”

油灯的光足够亮，但仅限这个房间之内。房间外，是整个栖霞山的黑暗。

邱昕兰：“而这还仅仅是你。至于白晨省？他可能比你还惨。”

柳如晦抬起了头。

邱昕兰：“你话说得很对。只要他依然相信你不是刺客，你就是安全的。但前提是什么呢？你以为白晨省凭什么能够起到这样的效果？他的武功？还是他这个人？都不是，是因为他的头衔。他是栖霞剑山的少掌门。”

邱昕兰的脑袋一歪：“可如果他不再是了呢？对你，他们不再使用台面上的手段，可那不代表他们不会对白晨省用。他最近可不算老实。内门讨议上强行保下你，违规调动马匹，然后带着你在栖霞山上乱逛，甚至拉着你上了限墙。”

一颗花生被邱昕兰丢进嘴里：“这里面一件两件都还好说，三四件一起被人端上桌，他只怕不会好过。”

柳如晦：“也就是说，他会被拿这些事做文章，然后丢掉少宗主的身份。”

邱昕兰笑着看柳如晦：“那之后，就再没有人能够保你了。这全都是因为，你在今晚说了你不会被杀。又说了你不会被杀，是因为白晨省。”

柳如晦长长叹了口气。

在确定自己的死亡几乎已成定局之后，他反而突然轻松了。

于是他抬头，迎上那双饶有兴趣看自己的眼睛。他现在可以问一些他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了。

柳如晦说：“既然这样，我似乎一定会死。”

邱昕兰答的理所当然：“所有人都可能会死，但你不会死。”

柳如晦：“为什么？”

邱昕兰：“因为我不让你死。”

女孩拾起那块黑底金纹的腰牌：“我跟你直说了吧。有人给我下了死命令，你一定要活着。”

柳如晦：“我不觉得我有这么重要。”

邱昕兰：“我也不觉得。可有人好像是这么觉得，而且逼着我也必须这么觉得。所以我只好这么觉得。”

柳如晦：“为什么？”

那种听见笑话一样的轻笑再次出现：“我怎么知道？”

柳如晦的目光凝在那块在女孩指尖跳舞的腰牌上：“谁让你来的？”

邱昕兰：“你何不问的直接一点，我是不是荧月轩的人？如果是，为什么荧月轩的杀手要杀你而我又要保你？”

邱昕兰停止了把玩那块腰牌：“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拦住白晨省去追人，我告诉你你的问题的答案，怎么样？”

柳如晦想了想：“那个杀手的武功，我没有见过。但我见过很类似的武功。”

“在我爹身上。”

“那种对折的身法和平移的步法，我爹当年在我被狼群包围的时候用出来过。”

柳如晦又看向那块腰牌：“还有更重要的。那个杀手的银色纹路的腰牌，我看见过。”

“我爹也有一块。”

邱昕兰脸上的笑消失了，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哈？还有这种事？等一下，你不会是在怀疑你爹诈死吧？”

柳如晦想都不用想：“不可能。我爹只是用过那种身法，但我爹的身法步法不是那样。我也不至于现在就认不出我爹的声音。但是那个杀手应该和我爹是一个水平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白晨省追上去就是送死。在黑暗里，我爹要杀他，他一个回合都走不下来。”

“以及……我爹是不是诈死，没有人比我清楚。”

邱昕兰“哦”了一句。

柳如晦看邱昕兰。

邱昕兰脸上又恢复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是不是知道你爹的死，是不是和你爹的死有关，对不对？”

邱昕兰又歪了脑袋看柳如晦：“确实，我知道你爹的死。我也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但是我和你爹的死无关，也不可能有关。”

邱昕兰举起了那块腰牌：“因为这块腰牌是夜吟人的腰牌。夜吟人的职责，就是知道所有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秘密。”

柳如晦不明白：“夜吟人……是什么？”

邱昕兰：“夜吟人是一群人，也是一个机构。它对，也只对一个人负责。”

柳如晦：“谁？”

邱昕兰：“我先来告诉你一些关于夜吟人基本的事情。首先，知道夜吟人存在的人很少。几乎只有九大门派的掌门，和各州刺史那个级别，才堪堪有资格知道夜吟人的存在。”

“第二，夜吟人是黑夜中的影子。夜吟人的职责是监察。夜吟人会，也必须会知道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一切可以称得上和不一定称得上秘密的事情。然后这些秘密将会送到唯一的一个人桌上。”

“第三，今天下九州，有夜吟人的你以为仅仅是荆州一州？雍冀兖、豫青徐、梁荆扬，没有哪个州是夜吟人监视之外的。”

“现在，你来告诉我，夜吟人会对谁负责？”

柳如晦想起白晨省告诉他的。

“县丞之上是知县，管一个县。知县之上是知府，管一个省里的所有县。知州之上是刺史，整个荆州的所有省都在他的治下。”

刺史是一州，一州之上是九州，九州之上是什么？

柳如晦只能想到一个高到云端的，几乎只是一个名词的答案。

“皇帝？”

邱昕兰笑得很开心：“所以你得把嘴巴闭牢哦。要是透出去任何有关夜吟人的信息，我可是会来杀你的哦。”

柳如晦毫不怀疑邱昕兰是认真的，尽管少女笑得很开心。

“以及，不要乱想。你爹还没有重要到要夜吟人动手灭口的地步。你们没这资格。”

柳如晦并不怀疑。也容不得他怀疑。

他只是想起邱昕兰说的一句话。

“有人给我下了死命令，你一定要活着。”

这至少意味着，他今晚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希望白晨省不要出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