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晦以为自己会被带到监牢里去。
他甚至做好了重新戴上那沉重铁枷的准备。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肃正院的人依然将他带到了那个分给他的小屋。
只是将他软禁在了里面。
柳如晦坐在桌边。
现在,他的命又一次不由他自己掌握了。
他听到风的声音。
当然不是自然的风。自然的风不会来得如此之快去得如此之快,而几乎没有烈度。
风吹开了门。
微弱的月光只投射下一个浅浅的影子,那影子还进一步被屋里油灯的光削弱。
但柳如晦还是能分辨出,那是一个歪着头的影子。
柳如晦全身都是紧绷的。
他很想不相信鬼。
但是万一呢?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柳如晦愣住了。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他开始怀疑那是一个女鬼之前,门外的影子走了进来。
依然歪着头,看柳如晦。
柳如晦很紧张。
那个女鬼见眼前这个猎户僵坐着,就自己扯了个凳子过来,靠着主卧里的小桌坐下了。
柳如晦还是很紧张:“你……你是人还是鬼……”
女鬼听到了笑话:“你觉得呢?”
光像是融进了黑暗中。夜行衣夜遮面,柳如晦能看见的,只有一双眼睛。
遮面被摘下来了。
遮面之下,是一张虽不算美丽,但健康耐看的女孩子的脸。
柳如晦的视线在女孩的脸,和房间的大门之间来回移动。
他在试图将这个女孩和昨晚的那个鬼影划等号。
说服自己那个鬼影是眼前这个女孩,真的有点难度。
女孩歪着脑袋笑:“我长得虽然不算漂亮吧,但是怎么也不是鬼会有的脸吧?”
柳如晦看桌上的漆黑遮面,再看女孩。
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既然这不是鬼,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还以为你接着要担心我要杀你了。”女孩表现得有些意外。
柳如晦倒是很平静:“杀就杀了呗。今天不被杀,三日之后,还是一样要死。”
女孩点头:“嗯,这倒是。真的有很多人想你死在这里哎。”
柳如晦:“所以多你一个也很正常。”
女孩:“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要救你?还是两次?”
柳如晦早就想过:“可能你想让我活着顶上那口黑锅,也可能你现在的要价没有被接受。可能性很多。”
女孩又听到了一个笑话:“说得好。想象力很丰富,作为一个笑话算得上及格。”
女孩一直歪着的脑袋终于扳正:“我姓邱,叫邱昕兰。你不会听过这个名字,这是正常的。但我想,你也许知道这块牌子。”
小桌上出现了一块牌子。一块腰牌。
乌黑的底料浮浮地雕刻着一些文字,那文字不是官话,他并不能够看懂。
底料天然收缩的木料凹陷中,被明金细细填满,却看不出缝隙,就像黄金仍熔融时嵌进缝隙再冷却凝固。
可这是不可能的,没有木头能够承受那样的高温。
乌木浮雕,明金填纹。
神乎奇技的腰牌。
柳如晦的脸色确实变了。
“所以你确实知道这腰牌。”邱昕兰笑了。她的脑袋又歪了。
柳如晦思索着,谨慎地,摇了摇头:“不。这样的腰牌我没见过,但我见过类似的。”
“同样是黑色底料,但是白银嵌填纹路的腰牌。”
邱昕兰:“你在哪里看到的?”
柳如晦:“白晨省割下了一个刺客的下摆。他的夜行衣下摆露出来了这种白纹腰牌。”
邱昕兰叹了口气:“啊见鬼,果然露出来了。”
柳如晦不说话了。
眼前女孩这话就像在说她就是那刺客一样。
但是不对。如果她是刺客,那扔飞镖的是谁?
何况那刺客说话的声音无论如何与眼前坐着的女孩相去甚远。
邱昕兰倒是根本不理睬柳如晦在想什么。
她歪着脑袋看柳如晦:“你看见的腰牌,会,也只会在一种人那里看到。杀手。而只有一种杀手会有这样黑石嵌银的腰牌。”
“荧月轩的杀手。”
柳如晦:“荧月轩……是什么?”
邱昕兰耸肩:“传闻是江湖上唯一的杀手组织。它可能在任何地方,可能出卖任何东西。至于他到底是什么,不知道。”
柳如晦:“但是那腰牌确实存在,所以荧月轩确实存在。”
邱昕兰:“是的。”
柳如晦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邱昕兰没有让他想自己的事:“其实,今晚你至少犯了两个错误。一个可能会害死你,一个可能会害死白晨省。”
柳如晦抬头看邱昕兰。
邱昕兰:“很难理解吗?第一件事。你是对的,只要白晨省相信你是无辜的,那么你就不会被坐实罪名,也就不会被判定为有罪。毕竟白晨省是少掌门,他说你不是,那么谁台面上将你定罪,都要考虑一下白晨省的身份。”
邱昕兰:“但是你犯的错误在于,你不该将这种本该在台面下的话,放到台面上来说。”
柳如晦低了头。
邱昕兰:“想想你将这话拿到台面上,在所有人面前说,会意味着什么呗。”
柳如晦想了半天,摇头。他确实很不擅长这个方面。他对白晨省说的话,已经是他在这个方面的超常发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