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启动。菲勒蒙再次问道:
“这列火车,到底要去哪里?”
“如果,火车开往了你不想去的地方,你会怎么做?”赫德森反问道。
“下车。”菲勒蒙回答。
“或者,顺从。”
“一般人都会这么做。但我不一样,我们不一样,我们有更大的野心。”
赫德森的语气无比坚定,却又像梦呓般语无伦次。
“我们决定改变目的地。”
“去哪里?”
“现在,这里。”
菲勒蒙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因为对方的平凡而低估了整个组织。在黑暗中,只有疯狂才能闪耀光芒。
“如果说管理委员会是无限,那么这条铁路就是永恒。如果说无限是发散,那么永恒就是收敛。为了哪儿也不去,它将永远行驶下去。”
赫德森的眼中,闪烁着如同灯泡般耀眼的光芒。
“永恒是不眠之夜。一成不变的日复一日,永恒的瞬间。”
“……贫穷的尽头,安逸,无痛的空间。”菲勒蒙接着说道。
“幸福。”
“这个计划需要很长的时间,或许比我的寿命还要长。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不会毫无计划地指望自己能活到那一天。”
赫德森用手掌拍了拍墙壁。虽然墙壁上贴着壁纸,但传来的声音却像敲击在钢板上一样清脆而沉闷。
“所以,我设计了永恒。当然,它并不完美,而且条件苛刻。即便如此,也足够了。所有乘坐这列火车的乘客,都能再活一个世纪。你,至少也能再活过今晚。”
窗外一片漆黑,但菲勒蒙还是能隐约听到原野上传来的嘈杂声。
“永恒是不眠之夜。你应该明白它的价值。这不正是你现在最想要的吗?”
菲勒蒙没有回答,赫德森再次问道:“贫穷,你没有经历过吗?”
片刻之后,菲勒蒙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们不是独裁者,也不会强迫你做出虚伪的牺牲。一切都是生意,价值对应着等价的回报。这是一份礼物,或者说,是为了我们之间良好合作关系的一份小小的赠礼。”
赫德森将桌上的药和酒推到菲勒蒙面前。
“这是什么?”菲勒蒙问道。
“如果非要比较的话,可以算是神话中的仙馔密酒。”
“吃了就能成神吗?”菲勒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赫德森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时间会变慢,你甚至能看到光的形状。”
赫德森继续说道:“之前有个年轻的商人跟我夸夸其谈,说什么人体的价值,感官的价值,才是最重要的……他自以为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理,兴奋不已,殊不知,这在委员会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未来,将是制药的时代。如果说身体和感官是最宝贵的财富,那么,能够通过饮食疗法轻松操控身体和感官的药物,其价值将不可估量。”
他拿起自己那份药。
“这是永恒的精华。因为我们的时间并非无限,所以,我们要将每一刻都无限细分,去感受它的存在。这是我个人的试验品。”
顺便一提,赫德森所说的“哪儿也不去”,完全是谎言。
窗外,白色的云朵和宇宙正在绽放。没有痛苦的剧烈震颤,也没有冰冷死寂的终结,只有永恒的流动和循环,如同莲花般绚烂盛开。莲花中央,一个婴儿佛陀结跏趺坐,手指却永远无法触及彼此。
菲勒蒙再次看向赫德森。
“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们遇到一个非常棘手的敌人。他误以为那是仙酒,喝了下去,结果却是毒药。我们原本以为只要除掉塞西尔·罗兹就万事大吉,没想到他竟然成了别人的棋子。一切都颠倒了。”
赫德森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自己是谋杀案的幕后主使。虽然菲勒蒙早有预料,但对方如此坦然的态度,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阿莱斯特·克劳利,你或许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爱德华。是他给塞西尔·罗兹灌输了‘死者王国’的虚假梦想,让他像奥菲斯一样,踏上了前往非洲的旅程。这是违规行为,差点毁了整个委员会。”
窗外,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抹落日的余晖。这并不奇怪,毕竟,星辰和太平洋无限相似,几乎可以等同视之。
“非洲开发公司垮台了,但东印度公司依然屹立不倒。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对非洲,对死者王国不感兴趣一样。我不知道他在图谋什么。穿过非洲大陆,一路向东,他能找到什么?印度?亚洲?这些东西,西方也有。我很好奇,但我不想知道答案。我们是现实主义者。只要他消失了,我就不会再好奇了。”
所有的渔船都在忙着返航,只有一艘小船,执着地朝着落日的方向驶去。这景象既神秘又令人恐惧,菲勒蒙的目光无法从它身上移开。
菲勒蒙沉思片刻后,问道:“我只问一个问题。那些信,是你们寄的吗?”
“信?什么信?”
“算了,没什么。”
菲勒蒙将药片放入口中,没有任何味道。他一口将药和酒一起吞了下去。
……之后的事情,菲勒蒙记不太清了。
他们聊了很久,最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菲勒蒙笑得下巴脱臼,呼吸困难,脸色发青,胡子上沾满了泪水和口水。
“你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赫德森说道。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回到了伦敦。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但太阳还没有升起。泰晤士河奔流不息,朝着东方流淌。起点和终点,永远都是伦敦。
伦敦,一座真正抵达永恒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