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飓晚上没有回来。
段缙纭看着未曾移动过的食物,从冰箱里取出早已放冷的饭菜,倒进垃圾袋。
距离那天疯狂的侵占,已经过去将近三天,说是因为工作,所以一次也没回来,但段缙纭还是同往常一样,准备晚餐,在门口坐着等他,画画,准备早餐,画画……将一天重复好几遍,往返毫无波澜。
苍白的手,手上沾了颜料,手底下,一双蓝色的眼睛,平静地“看”向他,深邃地要穿过图画。
段缙纭注视春画上的猫眼睛,愣了一会儿,把画取下来轻轻放到沙发上,光线,正好落在画上猫咪眼睛的竖瞳上。
他重新铺开一张纸,指尖沾上幽蓝的颜色,重新将画纸沾染。
寂静里忽然想起一个画面,破旧的木板床,佝偻瘦削如枯柴的中年人,躺在木板上,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坐在床前的少年。
昏暗的灯,看不清的神色,厚重的头发下,一张冰冷阴郁的脸,黑沉沉的眼里没有光,说不出有什么样的情绪,死水般的毫无起伏。
浑浊的眼,枯黄的脸,咒骂,狰狞,布满血丝的眼球,直直地凝视,粗糙的手,死死她攥着少年苍白的手腕,挣扎着爬起来,贴近少年讲了些什么,随后癫狂的大笑。
最后笑到倒回床上,破风箱般吐息,带着怨恨与不甘的神情,盯着少年,在他的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又重新回归死寂,只留下唇角疯狂的笑。
“没有人会真正喜欢你,就像你妈为什么会离开一样。你是个怪物,你的存在只会给人带来厄运!!”
四周的一切都归于黑暗,这浓重的颜色像被什么搅在一起,变成扭曲的漩涡,将人一点一点拉扯进去,从漩涡里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将他拖拽进无尽深渊,吞噬,碾碎,撕扯,一寸一寸湮灭。
哐当。
画架倾倒在地,青年粗重地喘息,汗水沾湿额发,湿漉漉地粘在头上。
眼,没有聚焦涣散,陷入了未知的深渊,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在黑暗中,炙烤灵魂的疯狂。燃烧过胸膛,在灵魂上永无止歇的滚烫。
撕裂这副躯体的破坏,从心里开腾起一种想要把自己包括一切都毁掉的欲.望。
被海水扼杀在黑暗里,再看不见光明的渴望。
段缙纭沉默地望着地上的画,良久,他把画从画架上取了下来。
画上,一只只黑色的眼,被卷进幽暗的漩涡,漩涡中心是一个白色的光球,张牙舞爪的烈火,缠绕着黑色的漩涡触手,同火焰撕咬着,逃脱不掉。
像在黑夜中噤声的灯光,听到如雷贯耳的心跳声,惊骇的深水,一眼望不到构成冰山冻雪的枯骨的尽头,贯穿心脏的火得到了永生,撒漏了几道死亡的脉搏,狂暴又难以言语的晦涩。
嘶啦。
黑色的画从中间被撕开,从暗色的边缘开始,撕裂纠缠挣扎的黑白色,红与黑的诡异,从一侧到另一侧,碎了个彻底,最后被他扔进垃圾袋里。
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想起来什么,光,重新回归眼睛,聚焦,平静。
俊朗的脸,带着笑转过来看他,指着画室里画毁的准备撕毁丢弃的画,说:“以后纭纭可以把不要的画留起来送给我吗?”
眼,带着疑惑望向他,突然望进人弯起的眼睛里,皱眉,不解地说:“毁了的画,没有价值。”
这人却只是笑,把画取了下来拿在手里:“纭纭怎么知道对我有没有价值?”
“随你。”
收回视线,画上有一张俊朗英气的脸,一个张扬轻狂的少年,坐在教室窗边,正朝人笑。
只是怎么也画不出窗外的绿叶阳光,突然不知道怎么用手上的颜料去表达,烦躁地用黑色去涂抹了,割裂的光与影,诡异。
在这以后,他都会把画毁的画收起来,等霍飓来把它拿走,不在乎被拿到哪去了,反正也只是毁掉的画。
只是上一次和这一次,霍飓还没有注意到。
段缙纭沉默地看着垃圾袋里,碎得不能再碎的画,准备下楼把这个垃圾袋处理掉。
“缙纭!”
刚到楼下,将垃圾袋扔进垃圾桶,远远地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对方笑起来很阳光,尤其是现在光线透过楼层,穿过树叶间隙照下来,向他挥了挥手,朝他跑过来,站在他前面。
池白榆比他高出一个头不止,还未长开,但一般像他这种体育系的,少不了长到一米九。
段缙纭仰头看他,撞进这双带着微光的眸子,像一个小太阳,他似乎从来这样开朗,用周身快乐的气场让周围都明亮起来。
无法逾越的鸿沟,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身处阴暗的人无法触碰到光线,即使所处一个空间,也没有相交的轨迹曲线。
“你怎么在这?”
黑沉沉的眼平静地看他,似乎能将这个藏不心事的少年人看穿。
池白榆悄悄红了耳廓,挠了挠鼻子,傻笑:“就,就路过。”
东区和西区,先不说隔了多少米,就算路过,也不会到偏僻的这边来,大门可在南边。
当然,池白榆也不是真的故意到这来,只是正好有西区的顾客打电话来让他姐帮忙送个东西,他自告奋勇,碰碰运气而已没想到真还让他遇上了。
“那个,今天你有什么事要做吗?”依旧苍白瘦削的脸,只是穿了件米白色的衣服,在阳光下,显得没那么冰冷。
池自榆鼓起勇气,还是问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