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节目间隙,她安排一年轻侍女故意端着茶水路过霓裳坐席时“失手”洒出几滴水。
霓裳反应迅速,微微侧身,但衣袍下摆仍被洒上了茶渍。
霓裳眉头微蹙,站起身来。正巧贺卿离得不远,他见状忙上前:“姑娘,可有受伤?”
霓裳抬眼微笑:“多谢贺尚书挂心,只是衣裳溅湿。”
贺夫人故作愧疚地:“哎哟,这贱婢不长眼,竟在我寿宴上失礼。霓姑娘,你可要换身衣裳。府中有些备用的衣料和下人,可速去偏院梳洗间换一套。只是这些衣料也许式样不太合你心意,还请勿怪。”
霓裳如何不知这是对方试探?但此刻她只能顺势而行,以免落人口实。她点头:“有劳了。”
贺卿心思灵巧,立刻吩咐下人:“带霓姑娘去西侧偏院,那儿清净,衣料由我府中绣娘拿去。”他说完这话,又补一句,“我母亲今日忙乱,姑娘莫怪。”
霓裳施礼:“多谢贺尚书好意。”转身随下人离去。
这边,慕容吉冷眼旁观。他看着霓裳被迫离场,心中恼怒:她明明是慕容琛的未亡人,按理应在家中守节,不知为何却出现在这样的大场合。
他担心,一旦贺家人看出些端倪,会有所图谋,从而危及霓裳的安危。
他并未察觉贺卿方才对霓裳已生倾慕之心,只是本能地感受到一股潜在的威胁。
偏院中,霓裳被引入一间清幽小室。绣娘送来了几件轻薄的衣料,花样虽不算极富贵,却有异域色彩,与霓裳本来素雅的气质略有出入。
霓裳淡淡一笑,无奈换上了其中一套淡粉色的纱衣。她正要出门,忽听门外脚步声轻响。
“霓姑娘,不知你方才可受惊?”声音温和,竟是贺卿。他身为吏部尚书,身份尊崇,却轻轻敲门询问。
霓裳隔门而答:“无事,不过溅了点茶水。”
贺卿语气中带着关切:“若姑娘不嫌,我有话想与姑娘单独说几句。不敢逾矩,姑娘若不方便,我便请人唤你回席。”
霓裳稍加思索,缓缓开门出来。院中光线柔和,石桌旁正好有一丛翠竹。她站定,保持合宜的距离:“贺尚书有何见教?”
贺卿看着霓裳,今天的她比那日更清晰地刻在他心中。尽管换了不甚合身的纱衣,仍不失清秀风姿。
他轻声道:“姑娘上回在三义居匆匆一瞥,让我印象深刻。今日见姑娘又与慕容家牵扯甚深,不知姑娘是否……是否已经有家室?”他说得委婉,却双眼紧盯霓裳神情,想从中寻到端倪。
霓裳心中一紧。这贺卿如此开门见山,倒叫她为难。
思量片刻,她柔声回答:“贺尚书,我不过是代人办事,身世过往,不便与外人言说。”她不否认也不承认,这种模棱两可正是规避之法。
贺卿却不放弃:“姑娘莫怪我冒昧。只是……北魏时下已有新俗,女子夫死,若无子息,也可另择良人。恕我直言,若姑娘原先有所归属,但今已失,却并非不能重新开始。”
这话语中试探意味极重,他眼神真挚:“姑娘的气质与众不同,我……我有心想结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霓裳微微垂眸,轻轻摇头,露出恰到好处的哀伤:“贺尚书,世上事并非一朝一夕可改。我的过往……并不足为外人道,现今我只盼在慕容家尽我所能,旁的,恕难从命。”
贺卿闻言,隐约猜到她是寡妇身份——毕竟她的目光中有一抹淡淡的悲凉。联想到慕容府已故的威远将军慕容琛,他心中一颤:难道这位霓姑娘便是那位名动一时的将军遗孀?
传闻慕容琛战死沙场,他的妻子年轻孀居,容貌才情无双,却恪守家训,闭门不出。若真是她……那她自然身份崇高,并非什么商贾之女。
想到此处,贺卿一阵激动。
这说明霓裳曾是“威远将军之妻”,如今却被迫低调现身。北魏确有再嫁之俗,但她这样身份的人,再嫁并不简单。
他试探更进一步:“倘若姑娘是慕容琛将军的遗孀,那……姑娘愿意重新选择生活吗?”
霓裳心中起伏不小,却仍要稳住:“贺尚书何出此言?我虽未在外抛头露面,府中旧制亦不允我随意改嫁。再说,这并非当下可商量之事。”
正说话间,身后传来沉冷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二人回首,是慕容吉冷冷地站在院门口。
他本只想来看看霓裳状况,谁知竟发现贺卿在此与她独处,言语间似有暧昧。
他心中怒火中烧:这个贺卿,我把你当挚友,邀你在三义居一起吃饭,你却想打霓裳的主意?
慕容吉上前两步,目光如刀:“霓姑娘是我慕容家人,你贺尚书可要慎言。”
贺卿不卑不亢地笑:“我不过关心一位女子有无更好出路,慕容二公子何须多心?”他已揣测出霓裳身份,知道她并不爱慕容吉,与其纠缠下去,不如坦然面对。
霓裳知道此刻不能让二人针锋相对,一旦暴露身份,她更加尴尬。
她故作淡然:“贺尚书是好意,我已谢过。不必为我费心。”说着,向贺卿略一颔首,示意此事到此为止。
慕容吉眼眸闪过一丝霸道之色,上前轻扣霓裳的手腕,语气冷然:“走吧,宴会还在进行。你是慕容家的代掌家女眷,怎能在此久留与外男谈话?”
霓裳微挣一下,想抽出手,却发现慕容吉扣得更紧。
贺卿眉头微皱,上前一步想阻拦,但霓裳却迅速对贺卿摇头,示意他勿多事。她必须自保,不想在这里惹出更大风波。
慕容吉不顾霓裳的反对,半拉半扶地将她带回宴席侧厅。
一路上,霓裳咬紧牙关,心中暗恨自己计划有漏:她本想低调出席,没想到还是引来关注。
贺卿一眼识破她的身份并对她产生兴趣,而慕容吉如狼似虎,死不放手。此时她该如何规避?
她忽然脑中一转,想到一个法子。
回到席间,贺夫人见二人一前一后返回,眼底闪过满意的讥讽。她早觉出两人有异,但还不够确凿。如今看来,这霓姑娘定然大有文章。
霓裳轻轻挣脱慕容吉的手:“二公子,我衣裳已换,理当继续为夫人贺寿。”她上前对贺夫人盈盈下拜:“方才失礼,让夫人见笑。”
贺夫人道:“无事,你可安然回来就好。”
霓裳微笑:“只是这衣裳有些异样,与我气质不符,怕是让夫人笑话。”
贺夫人假意道:“哪里哪里,姑娘生得如此清雅,穿什么都好看。”
见没有更好的时机挑衅,贺夫人转而介绍旁人,宴席的气氛又渐渐热络。霓裳却始终留意贺卿与慕容吉的表情:贺卿眼中有惋惜,慕容吉则是冷漠与不甘。
席间,有歌女舞妓表演,轻歌曼舞间,众人皆欣赏。霓裳则趁其间隙,悄悄向贺夫人的贴身侍女传讯,说是有礼品要奉上,需到后院取出。
侍女将信将疑,毕竟客人献礼很正常。
稍后,侍女引霓裳前往后院仓间检视礼品。
霓裳神色自若:“是我家老夫人特意嘱咐的一卷画轴,就在此处。”当侍女将门打开,霓裳极快地从袖中取出一块怀中早备的帕子,轻甩间,一股淡淡的香气散出。
侍女眼神恍惚几下,竟被轻巧放倒在地,原是帕子中藏有安神熏香。
霓裳并不想伤人,她只是想借此机会脱身。
她熟稔府邸布局,稍加思索便从角门离开。
她已打探过此府有两道门,侧门通往一条小巷。此刻寿宴正酣,未及尾声,无人察觉她悄然离去。
她不愿继续卷入是非漩涡,要规避这场令她进退两难的交锋。
宴会前厅,慕容吉喝着酒,心神不定。忽有下人来报:“那位霓姑娘不见了!”
贺夫人闻言大吃一惊:“怎么就不见了?”
贺卿起身环顾四周:“莫不是身体不适离场?”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慕容吉甩袖而起:“我去寻她。”转身扬长而去。他心中怒火中烧,这女人居然跑了?如今她还欠自己一个解释。
然而当慕容吉赶到后院,只见昏倒的侍女和空无一人的小仓间。他一路追出,衙门口小巷中却不见半个人影。霓裳早已坐上一辆租来的小马车,换下那套奇异纱衣,重新披上一件带帽的外衣,悄悄归去。
夜色深沉,远处虫鸣渐起。
霓裳合上铜镜,心中默念:“我既非任人摆布的棋子,也不必为他人感情束缚。慕容吉也好,贺卿也罢,我自有我的路要走。”
此时,一个不具名的小婢悄然进门,轻声问:“夫人,您没事吧?”
霓裳温和一笑:“无碍,只是累了。备点热茶来,我需一盏静心。”
窗外月光如水,清辉洒落,霓裳独自在屋内,缓缓抿一口热茶。
这个夜晚,她终于在重重视线与算计中规避开最危险的局面。
明日如何,不得而知,但她已准备好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