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章 蒋家村店刘七逞威 神秘山庄文冕议政(四)(1 / 2)正德皇帝朱厚照首页

钱宁冷冷看着壮大汉,还是不吭声。

洪二却怒不可遏:“倘若你家老爷是乌龟,我家老爷像他,也得听你龟孙子的呼唤?”

洪三宝听看觉得别扭,忽然发现不对,斥责洪二:

“拐弯抹角骂老爷,你真放肆!”

洪二忙说:“老爷恕罪,我骂他家老爷呐。喂,你家老爷是不是乌龟?”

壮大汉冷笑道:“你将舌头割下来,或许能活命,我家老爷是钟鼓司太监。”

“太监跟乌龟有什么差别呢?”

壮大汉阴着脸喝道:“混蛋!我家老爷是钟鼓司掌印太监,你小子活腻了?”

洪三宝打个冷战,就算爹妈多给他生十个脑袋,他也不敢得罪钟鼓掌印太监刘瑾。

他忙离座躬身亦步亦趋走到壮大汉跟前。

“下官文安县令洪三宝,不知这位爷如何称呼?”

刘瑾的奴才,他都得称爷。只要能让他跟八虎搭上关系的,都是他的爷。

他笃定地认为,八虎执掌司礼监,权倾天下是迟早的事。

壮大汉洋洋得意说:“老爷我叫梁洪,我们家老爷在河北有块地,交给我总管。”

洪三宝一听这话头都大了。他知道梁洪这个人,也想巴结他,就是没有机会。

这年头招摇撞骗的多着呢,他也不能凭一句话相信他是梁洪。

该怎么办,洪三宝一时拿不定主意。

恰在这时,有个三十左右岁、下巴光溜溜的男子带着一伙人走进来,又尖又哑的公鸭嗓子冲梁洪嚷道:

“小梁,怎么赶在我前头了,咱俩到底谁请谁呢?”

洪三宝却认得这个人。

他是鹰场的监守中官,名叫蔡昭,跟来的是他的手下。

梁洪待要开口,洪三宝已拉着蔡昭说:

“真巧呀,怪道我这两天眼皮子直跳,原来要遇到您这个大贵人呀!”

蔡昭身子一挺,亲热地说:“哟,这不是文安县尊洪太爷吗?”

洪三宝忙拜下去:“哪敢称尊称太爷呢?折杀下官了,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梁洪揪住洪三宝:“你们先别套近乎,咱们的账先算一算!”

洪三宝连连称是,招呼洪二过来,绷着脸说:“洪二,你将舌头割了罢!”

洪二陪着笑脸说道:“一句玩话,老爷怎可当真呢?”

“不是老爷我当真,而是你要不要自己的命。”

蔡昭问:“出什么事了,说给咱家也听听。”

洪三宝将事情略略说了,蔡昭惊叫起来:

“辱骂刘公公,这还了得,割舌头算便宜了,还不快快动手!”

洪三宝戳着洪二的脑门说:

“听见吧,不是老爷我为难你,是你自己要不要命。刘公公是当今圣上的大红人,他一个喷嚏能砸死你一家子,割舌头真真便宜你了。”

洪二哭丧着脸:“我好意为老爷挣面子,孰料惹下滔天大罪,老爷呀,求你帮我说两句好话啊。”

“你怎么不开窍呢?不是谁要为难你,实在是你罪不可赦。”说着招呼其他差役:“都愣着干啥,洪二自个儿下不了手,你们不帮一把吗?”

差役们捉拿洪二,要帮他割舌头,终是于心不忍,一时没能得手。

梁洪告诉洪三宝:“你跟我们老爷一模一样,就差你比他多一部胡须罢!”

蔡昭说:“是吗?咱家无缘见识刘公公,倒要好好从县尊脸上认一认。”

洪三宝左扶右搀拉着他们来到刘公子面前,说:

“这位是宣大总督刘大人的公子刘仁刘公子。”

刘公子觉得结交内官和内官的奴才,将有损他的身份,也就不大搭理蔡昭和梁洪了。

蔡昭和梁洪用不着抱大官的大腿,对刘仁也是冷冷的。

钱宁忽然出声招呼蔡昭:“小蔡,你不认得刘公公,总不会连我也不认得吧?”

蔡昭回头看到站在柜台边的钱宁,吃惊得眼珠子都差点儿跌出来:

“哟,怎会是钱公子呢?我大半天没瞅见,可不是屎糊了眼睛?”

边说边走过去,拉起钱宁的手,亲热得不得了。又回头招呼洪三宝等人:

“快过来见过钱公子。”

洪三宝一见情形就知道钱宁的身份非同小可,暗暗庆幸自己给刘仁饯行,平空认得几个贵人。

他忙不迭疾趋过去,一个劲告罪,虽然他还不知道钱宁是什么来头。

差爷们总算捉住洪二,就要动手割他的舌头。刘七来到他们背后,冷冷说:

“洪二的舌头保不住,你们谁也休想活着离开。”

梁洪意识到钱宁的来头比他更大,心里正酸溜溜的,听刘七这话,只觉无名火起,冲刘七吼道:

“你小子横什么?当心宰了你狗日的!”

刘七也不跟他理论,只伸手往柜台一抓,就将柜台的一角像豆腐一样抓下来。

梁洪吓得魂飞魄散,许久回不过神来。

刘七这一手将所有人都镇住了,眼光向众人扫一下,对钱宁说:

“钱公子,咱们可以做一笔买卖。”

钱宁向他抱抱拳说:“阁下要什么,尽管吩咐。”

“我的条件是,一是保住洪二的舌头,二是不准找掌柜的寻仇。冤有头债有主,湖广三巨头扣下押掌柜一家老少逼他下蒙汗药,你该找的人是湖广三巨头,但他们都死了。”

“我答应你有什么好处?”

“你的宝物是我抢来的,我可以完璧归赵,还有比这个更值钱的,”他手指牛笼头,“我将他让给你去邀功。”

“一个道士值什么钱?”

“可不要小瞧了他,这个人叫牛笼头,想必你也听说过。朝廷悬赏千两银子捉拿他,钱对你不算什么。可你是个军官,捉到他记上奇功一次,连升三级。他值多少银两,你自己掂量。”

“你不拿他邀功?”

“在下对功名没有兴趣,正好拿他跟你做这笔买卖。”

钱宁知道打是打不过刘七的,就算没有条件他也必须答应,至于刘七走后怎么处置还不是他说了算,于是满口应允了。

“在下叫刘七,在江湖上略有薄名,倘若洪二的舌头和掌柜一家有什么三长二短,在场的即便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向你们讨命。”

刘七丢下这句话,转身大踏步走了。此去离京不远,无须保护钱宁。

钱宁听到刘七的名字也吓住了。他知道刘氏兄弟言必行信必果,于是收起原先打的鬼主意。

他招呼洪二:“你想保住舌头,就到衙门弄一付脚镣和手铐来。”

洪二忙应了,在门口挑一匹马,欢天喜地去了。

梁洪瞧钱宁老大不顺眼,哼一声说:“你说放过那小子就放过?”

钱宁瞪他一眼,没有吭声。蔡昭忙说:

“钱公子原是先朝大太监钱能钱公公的义子,如今也拜在刘公公门下,都是一家人,大家应该互相亲近才是。”

梁洪一听钱宁的名头,知道自己一个做奴才的,给他提鞋都不配,刚又得罪他,套近乎他势必不理。

他再也不敢乱说话,只在心里生着闷气。

乱哄哄的闹腾大半天,众人才得以坐下来。

虽说闹得不像样子,蒋三春和伙计却一刻也没有闲着,钱宁要找他算帐,他正好走出后门去买鱼。

这边安静下来,他们就将好酒好菜端上来。

蔡昭问钱宁:“去年京城一别至今,不知公子都从哪儿发的财?”

“发什么财,弄一点小钱罢,哪像你小子管着一个皇庄,坐在家里都能财源滚滚。”

“公子寒碜人吗?我正想找公子帮忙,换个地方呢。”

“你还不知足?据我所知,当时想谋这份差事的争得头破血流,你小子福大弄到手。难怪人家说一山望见一山高呢。”

“公子说的原不假,这差事挺好,只是我不大喜欢乡下过日子。我觉得上供采购不错,公子若能帮我谋这份差,少不了有公子的好处。”

“你打什么主意?上供采购有什么好处,我怎么看不出来?”

“可别小瞧那差事,就拿最不起眼的果子说,大内每年费用几百万斤,木炭也是如此,易州山厂每年上供几千万斤。丝绸绫缎,宝石珍玩更不用说了,随便搞一项,调教几个报头,还怕没有白花花的银子?”

“既是你自己愿意,待我回京帮你找找门路。”

喝了几杯,钱宁让蒋三春将没有用完的蒙汗药拿来,化在水里给牛笼头灌下去。

虎落平阳,牛笼头反抗不得,喝下去后不久睡着了。

洪二带着脚镣和手铐复令,钱宁叫他给牛笼头铐上。

洪二是干这一行的,很快就将活计做好了。

钱宁的手下一直到傍晚才先后睡醒,钱宁见他们有气无力,只好在蒋三春的店子里凑合过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雨早就歇了,用过饭后,他催促手下押解财物和牛笼头起程。

走了小半天,快到晌午时,但见天边出现大片大片的黑云,随风从南向北铺天盖地压过来,远处已大雨盆倾,腾起的水蒸气好比浓雾一般,将田野山川潮袭浪卷吞没了。

很快地,他们头上的天空也骤然一暗,先是豆粒般的雨点有一下没一下落下来,很快就越来越密,织成了雨幕,好比天破了一个窟窿,雨水倾倒而下,相隔数步就辨不清景物了。

马匹似乎熬不住雨点敲打,在原地一边打转一边鸣叫,钱宁坐在马车里押管两箱财物和牛笼头,大声吆喝手下寻找打尖吃饭的地方,顺便躲躲雨。

一行人恨天咒沿着官道艰难行进,不料途中走岔了,拐进连接官道的一条小路,地势越来越高,到他们发现走错路时,已然走到半山腰了。

这时雨小了许多,睁大眼睛还能看清远处的一些景物。

路的尽头是一座四面高墙的庭院。

前头的人折问来说,路走岔了,尽头有户人家,要不要过去躲躲雨。

钱宁正巴不得呢,探头看了看,自言自语似的说:“走岔才好,这叫歪打正着,有地方躲雨便好。”

院门外停着几辆马车,拉车的马垂头丧气伫立在雨中。

十几个披着蓑衣的男人将马车上的货物往院子里搬,穿过院子时跑得比鹿还快。

钱宁的手下大声问话,他们似乎连听都没有听见,也没有停下来理会他们。

钱宁这伙人都是横行霸道的角色,这次下到地方,地方官员拿他们当大爷款待,将他们的气焰惯得更加嚣张了。

打过几声招呼,见没人理睬,就直闯进去。

来到院子,有个老妇人走出里屋,站在回廊上,问他们想干什么。

领头的回答:“借地方躲躲雨呀。”

老妇人让他们等一下,她去问问主人。

片刻工夫她就转回来,钱宁一行都躲进回廊了。

“我家主人说,你们只能在这儿躲雨,雨一停就离开。”

有个手下在地上铺好毡布,钱宁席地而坐。

他的心静下来,便听到从后堂隐隐传来的琴声。

钱宁倾听一阵子,眉头渐渐结成一块圪瘩。

钱能聘请三山五岳的武师教他武艺,有个武师告诉钱能,琴道和剑道是相通的,所以钱能也聘请琴师。

钱宁不十分精通琴艺,但见多识广。默默听一会儿,心里一格登,暗想:“不好,琴声里有股,杀气。”

在蒋三春餐店里吃过大亏,这,一路来钱宁总觉得风声鹤唳,担心还会有人打两箱财物的主意。

现在手里还有对他值钱的牛笼头,因而加倍小心。

钱宁正在狐疑不安,老妇人又走出来。

她没来得及说话,一看披枷带锁的牛笼头,吓得尖叫一声,像个爱撒娇的十八岁少女似的,掉头跑回去了。

牛笼头刚让钱宁叫人抬上回廊。

又过片刻,一位气质高雅的半老徐娘走出来,见钱宁席地而坐,便问:

“诸位是哪个衙门的差爷?”

她的声音十分甜美,能渗透到别人的内心深处。倘若只听她说话,准错以为是个妙龄女子。

因琴声钱宁就多一个心眼,他恭恭敬敬回话,一点也不敢托大:

“锦衣卫的,借贵地躲躲雨。冒犯之处,敬请原谅。”

其时大凡听到“锦衣卫”三字,不论当官还是平民百姓,无不感到脊梁骨发凉。

他们不是皇帝的侍卫,而是皇帝的爪牙。

在朝野眼里,锦衣卫是恐怖组织,总让人联想到血腥屠杀和大祸临头。

钱宁亮出身份,既回了话,又借此警告这户人家,倘若有非份之想,必须立刻打消念头。

不料弱不禁风的半老徐娘浑不在意,还伸手要验看钱宁的腰牌:

“出入皇宫的腰牌,老身能否看一看?”

钱宁犹豫一下,从衣襟下解开腰牌,递到她手里。

女人拿在手里细察,点点头说:“没错,这是出入大内的腰牌。”

说着将腰牌还给钱宁,“我这做主人的怠慢了,既是官爷,进去用点酒饭,暖暖身子。”

一个乡下老女子煞有介事辨认腰牌,钱宁顿觉不妙,心里多上几分诫备。

但他年轻气盛,心想既然来了,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免得传出去让人笑话。

他随着女主人穿过堂屋,来到后花园。

弹琴的人,在稻草铺顶的亭子里,恰见他双手奋力一挥,一曲便结束了。

那人拿起酒杯呷一口,望着纷纷扬扬的雨天发呆。

正是百花齐放季节,后花园随山势构成,四下里紫姹嫣红。

一条九弯八曲的回廊通往草亭。

钱宁随女主人来到草亭,见那人约摸四十来岁,额头宽阔明亮,眉宇间隐隐透出放荡不羁的气势,骸下一部又稀又长的胡须。

那人站起来道谢,女主人笑吟吟告诉他:“这位跟你一样,也是不速之客。”

桌子上仅一只酒杯,他竟是自酌自饮。因见琴心痒,停杯抚曲一阙。

那人见钱宁气宇轩昂,便抱抱拳道:“在下张文冕,公子如何称呼?”

“幸会幸会,在下钱宁。”

张文冕又向主人施礼,问:“打搅许久,承蒙主人惠赐酒菜,还不知道主人如何称呼?”

钱宁料到主人给他酒食,此时才与他见面,因此不知道这半老徐娘就是主人。

当然,或许他打听的是山庄的男主人。

“这就不便相告,二位喝酒弹琴,雨一停自行离开吧。不瞒二位,我们搬来十几年,从不曾有客人上门,我们也不跟外人来往。两位能进来纯属凑巧,也算是缘份吧,怠慢的地方,请见谅。”

仆人重整菜肴杯盘布好。

她们都是有年纪的女人,对钱宁和张文冕似乎充满好奇心。

女主人谈吐不俗,钱宁心想男主人应当也非俗人,倒想见一面,便问:

“如此良辰美景,主人惠赐佳肴,何不请你家先生来共饮一杯呢?”

女主人扑嗤一笑:“主人就我一个。”

她这么一说,张钱二人都有点局促不安,女主人看在眼里,便说:

“恭敬不如从命,我还想听钱公子说说宫中的事。”

“在下官职低微,知道有限。”

张文冕问:“公子应当了解内官吧?在下刚才挨一闷棍,听口音竟是一伙小内官。”

原来他刚才冒雨赶路,林中冲出一伙不长胡子的强人打他一闷棍。

他从马背上跌下来,并没有昏死过去。

那伙人用公鸭嗓子说话,而且抓他的卵子,手段又阴又损,张文冕断定他们是一伙小内官。

“打闷棍的肯定不是内官,类似的案子在京城一带时有发生。羡慕内官的,往往私自净身,虽然朝廷屡屡下诏禁止,可也禁不住。他们明知朝廷收用新官人有限,仍指望谋得出路。总有净了身却找不到门路的,俗称‘无名白’,生活既没有着落,回家又没脸见人,只好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女主人不住地说:“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张文冕却说道:“真正的太监也要糟殃了,到时候没准比他们还惨。”

女主人一听就急了,忙问:“难道宫中即将逆乱?”

“那倒不至于,我们不谈国事,还是喝两杯吧,幸勿辜负眼前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