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放心吧。经过这件事,咱家想到张永挂帅出征,虽然没有真刀真枪打仗,可大将出征也威风凛凛,咱家也想通了。当初我们八虎情同手足,在东宫陪太子,整天提心吊胆。怕先帝爷加罪,怕太后加罪,怕小人造谣生非,怕太子生气。那日子容易吗?万岁爷做太子时十分顽皮,整天价想方设法捉弄我们八人,他的办法层出不穷,说也说不完。”
刘瑾嘴角绽出笑容,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只是那笑容显得有点凄凉。
“我们八人是万岁爷亲自调教的,能活到今天太不容易了,何况一个个混得这么好?我到底还计较什么呢?张永年纪最小,比咱家小二十岁,他将我们七人全都当哥哥,我们也拿他当弟弟,有什么好东西都让着他,几个人就像一家人似的。”
张文冕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相爷想通就好,现在与他和好正是时候。”
“咱家年过花甲,还能活几年呢?再过一年半载,求万岁爷让咱家退下来,过几年清静日子。咱家说服马永成、谷大用俩也退下来,老哥们凑在一块儿喝喝酒,看看戏,摆长龙阵叨唠陈年往事,再也不问政事。”
“这才是富贵已极的盛事。当年裴度在洛阳有个九老会,白居易晚年也与几个致仕老人集会,吟诗作赋,宋朝的富弼也聚集过九老会。那时候,学生就给你们做个小跟班。”
“张先生说啥呢?先生屈才在咱家这儿虚掷数年。咱家退下来,先生正好做官,才不至于辱没先生大才。”
张文冕笑道:
“学生不过是只小苍蝇,附于翼尾以致千里。能轰轰烈烈做这么多大事业,全是相爷厚爱。相爷退下来,学生还有什么事业可言?”
“以后再说吧。咱家想起一事,丘聚在南京虽说过得去,毕竟太孤单,咱家明天奏明万岁爷,将他调回来。唉,这把年纪了,现在才懂点人情世事,说来真的好笑。”
张永到城外接到圣旨,献俘改在两天后。他觉得不对劲。
逮住反王是何等大事,献俘怎会随意改期?
他想肯定是刘瑾的鬼点子,所以没有征求正德同意,就领着将士进城。
这么一来,刘瑾也没辙,只得将刘景祥的出殡日期推后,安排仪式接受献俘了。
然而比较仓促,原来必须在午门前举办的献俘仪式,正德见准备不充分,他又没有好心情,就改在东华门。
正德穿上武弁服,黄金锁子甲,高高坐在御座上接受献俘,两旁分列文武百官。
协律郎奏起《天眷皇明之曲》和《安抚天下曲》。
曲终,张永率将士上前奏报擒拿安化王、平定叛乱的喜讯。
众官歌功颂德后,正德下旨将安化王交给宗人府发落,何锦等人交刑部。
仪式结束,正德回宫。
当晚在豹房为张永洗尘接风。
正德身边的三教九流全都参加了。
这伙人开情畅饮,似乎想以此讨好张永。
正德因为余甘离去,心情不快,喝下不少的酒。
刘瑾滴酒不沾,他前一天受到惊吓,差点玩掉小命,身子架不大爽利。
而且刘景祥停灵在家,也不好开怀畅饮。
他坐不住,想早点离开,便端着杯子向张永敬酒。
“恭喜老弟立下大功,等老哥家里的事了结,专门请几位兄弟,好好聚一聚。”
张永见他提起刘景祥的丧事,以为他怀恨在心,拿话刺他,便不客气说:
“丘大哥还在南京,请得到吗?”
“你新立大功,求万岁爷让老丘回来,他准会同意。倘若万岁爷不准,我也向万岁爷求情。”
马永成在一旁听着直冷笑,张永含含糊糊答应了。
刘瑾实在坐不下去,便向正德说他还有公务要处理,提前离开,便回石大人胡同府宅去了。
他一离去,能跟正德坐在一块的太监,大都是他的死敌。
张永叫别人都出去,他要弹劾刘瑾。
正德心情不快,还想喝两杯。
张永原先要他进寝室密谈,也只好在酒桌上谈了。
他将安化王那篇历数刘瑾十七条罪状的檄文呈给正德。
正德的确没有看到讨刘檄文,他又想起张茂的临别赠言,便很想看个明白。
可他喝多了,眼睛看不到一个点上,只觉得满纸花花一片,什么也没看进去。
“安化王还写檄文,想必是历数朕的大罪吧!”
张永见自己的所料没错,刘瑾果然没有把檄文交给正德。
“万岁爷,讨刘檄文只写刘瑾罪状。各镇害怕刘瑾打击报复,都没有上报朝廷。延绥巡抚黄珂上报,刘瑾却扣下来,没有上报万岁爷。”
正德虽然脑海里一盆浆糊,可刘瑾竟敢将重要的军机文书扣下来。还是让他吃惊。
“刘瑾果真如此丧心病狂吗?”
“刘瑾反形已具,天下皆知。万岁爷切不可爱惜一个奴才,而不尽早除去腹心之疾。”
“刘瑾位极人臣,他造反干什么呢?”
“刘瑾造反正想当皇帝!”
正德喝多了,照例要胡说八道,他将脑袋抬得高高的。
“有人挖空心思想当皇帝,比如刚抓到的安化王,有人并不觉得当皇帝有什么好。我一向都这么认为。刘瑾想当皇帝让他去当好了!”
张永大惊。
“刘瑾当皇帝,万岁爷干什么呢?”
正德其实也是随口说说,就像说着玩的。张永的话,倒是叫酒醒三分。
他再次想起张茂临别赠言,那几句歌谣他似乎没有当真,可也忘不掉。
倘若刘瑾当上皇帝,他只有死路一条,没有别的可能。
可他不相信刘瑾会造反。就算刘瑾不让他看檄文,也不过耍点小聪明罢。
刘瑾那点花花肠子,他比谁都看得清楚。要不,他也不会将大明江山放心交给他去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