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50章初鸣(1 / 2)女帝传奇首页

沪江省学署前,立有朱漆大旗杆两根,那旗杆上面高高地悬挂着着两面杏黄大旗。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那天蓝得像匹锃亮的绸缎,更像那望不见底的湖面,也因此,仿佛比平日更高远了些,偶尔白云扯絮似的,丝丝缕缕而过。此刻,有大风从旗杆上方掠过,杏黄大旗在风中舞得猎猎,有“沙场秋点兵”的壮烈。今天是最后一场考试,也是秀才考试的最高级别的考试院试,由省学政主持,成败就在此一举。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排成长蛇阵,连玉尾随着那长蛇阵,慢慢地向前挪移。她的肩膀上挎着着那只父亲传下来“考篮”,它用细柳藤条编成,因年代久远,篮子周身都是乌黑的,甚至长了黑斑。百无聊赖地等待的时候,连玉偷偷地打量别人的考篮,有的是用新竹编的,有的则编织有各式的简单花纹以装饰,有的甚至有桐油浸过,油亮油亮的,遇水不沾,家境好一点的,还买来各色的漆,将“考篮”慎重其事地漆过。

连玉的藤篮里装着笔墨稿纸和简单的“考果”这是连玉自己烙的几张大煎饼,折叠整齐,有纸包着小杂货店买的云片糕,还有几升未放盐巴的炒米。盘缠,李游买书的三百两银子,大部分已经给了弟弟连云,她自己留下极少。生活能简则简,况考试的时候,要尽量避免喝水、出恭,以免耽误时间。

走过旗杆时,连玉本能地抬头望着那迎风飘舞的大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学署,大约两百年余年了,这学署大门,她的高祖父连玉林走过,她的曾祖父连跃走过,她的祖父连阔如走过,她的父亲连云开走过,如今,身为第五代的她,又重新走到这里。生命仿佛一场场轮回,一代又一代人,在这里完成了使命的交接,精神生命在这里得到交汇和贯通。

连玉不由得想起父亲,想起父亲走过大旗底下的摸样,那时候的父亲,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未来之如他,如缓缓拉开的戏台大幕,如初试啼声的凤雏,如渐渐消融的冰河,如东升的旭日,如出栏的奔马,如出鞘的利剑,何等的犀利,何等的狂放,如同孟州城的谢轩,桀骜不逊,才气逼人。

然而,身为定远侯的祖父连阔如突然被革职。那道将连阔如贬为庶人,永不得续用的圣旨,伴着苍老的祖父以及年幼的父亲一起回到云州城。想他风头正盛之日,偶尔回云州城,云州城几乎全城哄动,万人空巷,只为看这位朝廷忠良之后的雄姿。然而,那次回乡,巷子空无一人,有人是为了避祸,有人是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有的人则是幸灾乐祸,几个族人恐其连累自己的子孙,远远地搬迁至相隔几千里之外的边陲之省份去了。祖父郁郁而终。此后,父亲,逢考必败,年年铩羽。

大旗啊,大旗,多少人,从你底下走过,他们满腔的青春热血,他们火一样的炽热的生命热情,全部都抛洒在这里。多少寒门学子,期盼着一跃龙门,从此“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然而,又有多少人,一旦走过这大旗,从此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的生命从此就被冥冥之中那只大手牵引着,不由分说地,只管往前奔,刀山火海,眉也来不及皱眉就往前闯,山川河叉,脸也顾不得抹就往前趟,这看不见的枷锁,就如谢轩那日,在翠玉轩中所言,他们一辈子,被套上厚厚的龟壳,从此,伸缩不再由己,从此,喜怒哀乐由人不由己。想到这里,一种淡淡的悲哀涌上心头。一个男人,无路他出生贫穷,还是出生富庶,他一生的苦役,大抵是从这扇“仪门”开始的,这条路,只能他自己走

连玉随着众人穿过威武高耸的“仪门”,来到所谓的“龙门”面前,一行人排成整饬的队伍,听候学政魏大人魏承恩点名。那魏学政,年龄约莫五十岁,一身青玉色“团领衫”,胸口一块方正的补子,补子四周用金色的发光的丝线绣了边,补子上绣着一对开屏的孔雀。连玉看着那孔雀,略一思索,便明白这学政大人,他的官阶是正三品,由一个正三品的官员,来主持秀才的三场考试中的最后一轮考试,可见朝廷,对这功名的起点秀才是何等重视。中秀才之后,可以不纳粮,不服役,见了县太爷不必下跪,只作揖便可。

连玉一眼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官阶,乃是从小父亲的言传身教。多少次,父亲对着自己卧室中那两幅先祖的画像,用心地教连云一些官场的基本常识,希望练就他的眼力劲儿,几次三番地讲,连云始终记不住,老实说,他压根就没兴趣。连玉在一旁看着,潜移默化,倒是默默地记下来:即文双禽,武单兽。文官,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鹤,六品鹭鸶,七品鸂鶒,八品鹌鹑,九品练雀。武官为单兽:一品麒麟,二品狮,三品豹,四品虎,五品熊,六七品彪,八品犀牛,九品海马。每次父亲考问,连云磕磕绊绊,连玉却对答如流。

连玉正出神地盯着魏学政的官袍,突然,点名开始了。学政大人拿着花名册,逐一地念着上面列举的名字:“成州韩学旺”

“有!”一个灰袍男子,约莫30岁,飞快地出列,向龙门方向走去。

“廪生章学昭保”

“有!”麻黄衣衫的男子,约莫40岁,快速出列,离开队伍快步跟上前面的考生。

“云州李游”

“有!”浅蓝色衣衫的少年缓缓出列,向龙门方向走去,连玉疑心自己听错了,不是吧?这个混蛋也来考试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待她仔细一瞧,没错,的确是李游。

“云州连云”

终于喊到自己,不,弟弟的名字。连玉看到那李游似乎回头望了一下,看到是自己,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讽。连玉暗想,他一定把自己当作连云了,由他去。只怕这回,你是笑不成了,谁能笑到最后,还真不一定呢。

却说那日,谢轩执意要送连玉回到云州城,最后证明,这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策,也给了连玉在云州城立足的资本,由孟州知府的二公子亲自护送回来,可见,连玉在孟州杀人的流言不攻自破。但从此,连玉在云州人眼中,也就真正成了个不祥的女人,没有人,再将她纳入妻子的人选。这在连玉,反而是一个清静地读书的大好机会,她几乎足不出户。

某日深夜里,辗转反侧之时,她几乎是灵光一闪地想到了师傅,想起师傅临下山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忽然想到,既然能替连云去上课,为何不能以他的名义去考试?反正,到时候,弟弟回来,归他一个功名就是了,也了却父亲的夙愿。

经历了孟州的生死劫难,连玉对早已生死看淡,更对自身的婚姻不再抱任何希望,但自己才十五岁,人生漫长,一定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去做,而且,这件事,一定要能让她能全身心地投入,能将自己那漫长的余生耗尽的那种事,除了参加科考,还有什么可以延续如此漫长时间呢?。另一面,如今的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毫无无惧了,不做事,则已,要做事,就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也不枉上天把她连玉生在这人间世。无论如何,决不能用母亲她自己的宝贵的生命,换她连玉一世的苟且平庸,那样,他日,九泉之下,再见母亲和父亲时,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