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江巡抚签押房内。

因是阴天，所以房内一团幽暗。

幽暗之中，一人坐于案几前。

另一人，则立在他对面，背对着门。

那两人不是别人，一个是沪江省巡抚胡功武，一个是被衙役带进来的朱壁正。

巡抚胡功武冷冷地斜瞥了一眼面前这个青衣书生。

见他一身书生打扮，深青色的长衫，斜背着一把发黄的油纸扇，肩上挎着一个蓝印花布的包袱，足下一双半新的青布鞋。

胡功武料想不过是个落魄秀才。

然而谁放他进得这巡抚衙门的？

他手中的狼毫，本已饱蘸了端砚中研好的墨汁，却不曾下笔，只管望着面前的青衣男子。

“能进我这巡抚衙门的，都不是寻常之辈。敢问先生您，是怎么进来的？”胡功武疑惑地说。

朱壁正双手抱拳，做了个揖：“不敢。鄙人虽是淳熙二十年进士，不过，如今，倒是个不曾谋得一官半职的闲云野鹤。”

“噢这么说，先生乃隐遁乡野的高士？淳熙二十年？噢”

胡功武眉毛一抬，带着几分惊异地看着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的男子。

“对，淳熙二十年。说句大不敬的话，跟巡抚大人您，恰巧是同年呐！胡巡抚二甲第一百二十七名，鄙人二甲第一百一十七名。”

朱壁正笔直地站在胡功武面前，正眼看着胡功夫，嘴角浮起一丝不经意的自得。

“噢？不曾想，十几年过去了，胡某自己都忘记了，不但先生的名次记得这般清楚，连胡某的名次都记得毫厘不误！”

胡功武仿佛忽然对对面前这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天看榜时，胡巡抚的名字与鄙人排在一行，是排在鄙人右侧。当时，虽不识此人，但，光看名字，觉有叱咤风云之气！料想此人，他日必如乳虎出山，虎啸山林，前尘不可限量！”

那胡功武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哈哈，先生此言，胡某爱听！”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略一思忖，忽然明白了：“如此说来，您能进得我这府衙，也是因为这个？”

朱壁正哈哈一笑：“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胡巡抚！”

“好！既是同年，今日上门，我胡某总得有些表示，来人呐，给先生看座！上茶！”

胡功武扭头吩咐身边垂手而立的衙役。

那衙役迅速地从一旁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朱壁正面前，朱壁正也不推辞，只抱拳作揖：“谢大人！”

说完，竟然大喇喇地坐下，正襟危坐在胡功武面前。

“不过，先生总不会是来叙旧的吧？”

胡功武看着朱壁正，狡黠地笑了笑。

朱壁正接过衙役递过来的茶杯，掀开盖子，先是看看茶色，然后用鼻子闻了闻，又轻轻地抿了一口。

他轻轻盖上盖子，赞道：“醇而带爽，厚而不涩，此乃铁观音之上品！”

“有什么事？请先生直入正题吧，这前戏，也做够足了！铺垫，也未免过长了！”

胡功武突然脸色一沉，他重重地将手中的端砚当作了惊堂木，“啪”的一声，那墨汁溅了满案：“你是何人？速速招来，否则，本府的衙门，可不是慈善堂！”

朱壁正脸色微微一变，却仍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态不便：“胡巡抚的同年呀！方才，不都说了么？”

“哼！你打量我胡功武，果真只是赳赳武夫么？”胡功武冷笑了一声。

“怎么讲？胡巡抚何出此言？莫非您果然如人所言，最是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杀人不眨眼？”朱壁正眉毛轻轻一挑。

“你！好，胡某让你心服口服！实话告诉你吧，胡某并不是淳熙二十年的进士，而是，淳熙二十三年，先生的记忆，可真是好哇！”

胡功武冷笑一声，嘴角带着一丝不屑和嘲讽，他坐在那里，正想看这朱壁正，如何来圆这个弥天大谎！

“你是淳熙二十三年的进士，不假。”朱壁正老老实实地承认。

“哼！”胡功武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可是，胡大人大概不知道吧，其实，您早在淳熙二十年就已进士及第，只可惜，你文章虽好，却戾气太重，血腥味十足。先皇以为，此人若不挫他一挫，恐将来必后患无穷，所以，将你从二甲榜中除名。不然，您就该排在我的名字右侧。我是按照平常事态推理，何错之有？”

朱壁正却也不慌不忙，他轻轻地掀开茶杯盖子，又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你！”胡功武的面孔顿时僵了，呆在座上，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