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死死了”
连玉的心仿佛被锐器狠狠地戳了一下,隐隐的疼痛沿着鼻尖慢慢地扩散开来。
“她怎么死的?”
连玉的声音颤抖着,逼视着面前的女子:“你告诉我,她,她葬身何处?”
连玉哑着嗓子问,眼泪,决了堤的河流般冲出来,任凭她怎么克制,怎么忍,都止不住了。
“何必多此一举呢?”女子冷冷地转过头去:“死都死了,还看什么呢?当她蝉蜕了,仙化了吧!”
连玉怔怔地站在女子的背后,看着昏黄的桐油灯,又细细打量着周匝的一切。
这房间的布置如此的寒素,与大堂的灯火通明形成极大的反差,这极大的反差之中,如同一股巨大的漩涡,将人抛入一种深深的寂寞与孤独之中。
若非寂寞幽冷,又怎能住在这般凄神寒骨的
连玉的脸血色全无,从那女子嘴巴里吐出的,仿佛不是话语,而是一把把尖锐的匕首,把把直中她的心窝。
难道,我真的,是这个世界一个不祥之物?
难道,大师的话,是真的?
不然,为何每个人靠近我,不是死,便是走,或是身陷囹圄如朱碧正和翠姨?
她不知道的是,在一个乱世之中,人与人之间,仿佛那张巨大的网上的经纬线,互相交接,两两牵扯,纠葛不断,没有人是一个独立的单线,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连玉踉踉跄跄地上前,她一把抱住面前的女子,把脸贴着她的背部,她生命的热力,慢慢地从衣衫渗透出来,暖着连玉冰凉的脸庞。
女子的身体突然一颤,她竭力挣脱连玉的双臂,向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面目不人不鬼,活着如同行尸走肉,苟活多年意义何在?你就不想问问我这个?”
女子突然冷冷地开口了。
“你既不想说,我若强问,岂非强人所难”
连玉看着女子似乎佝偻下去了的背,突然觉得喉咙噎得慌,话到一半,便不忍说下去了。
“可是同那场大火有关?据说,烧死”连玉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毫无干系!”女子的声音有些凄创,有些怨愤,有些幽冷:“我自己烧的!”
“自己烧的?你”连玉惊叫起来,面前这个女子,如同一个巨大的魔穴,里面藏着多少谜一般不可轻易告人的故事。
“不相信,是吗?”女子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连玉:“你看看我,可不可怕?”
“可怕哦,不”连玉脱口而出,又立即改口了,她看到女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更狰狞了。
“连你看到我,如同见到魔鬼,那男人见我,必定更避之不及了吧?”
女子慢慢地走近了连玉,那被火烧得皮都卷皱了的脸,仿佛一件皱褶永远熨不平的绸衫:“若你是男人,从前,你是喜欢我的,如今,你见到这副模样,会不会从此远去,再无惦念?”
“也未必那得看,二人之情有多深。”
连玉看着女子的脸,那让她多呆一刻都要做噩梦的脸,想到,若是故人相见,这该是怎样惨烈的一幕。
“情比金坚,又能如何?彼时鲜花锦簇,此刻雨打枯荷,几人能勘破色相?”
女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得出,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子,而且必定是一个凄艳的故事,五花马,千金裘,五陵少年争缠头,如今,镜花水月,徒留往事如刀,待夜深人静月上柳梢,潜入梦中偷袭。
她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夜晚,被她亲手埋葬,那湿漉漉的黑色花朵,长满了她的十六岁花季。
她原是奔丧而回的,哥哥饿死在自家的木床上,可怜他在那样冷风嗖嗖的日子,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青土布衫。
她跳下马背,冲进院门,一脚踢开哥哥的房间,见到他竟两手拊床,斜靠着土墙,头发凌乱不堪,脸色乌灰,摸上去,已经冰冷如铁了,也不知,死去了多久。
那柳树做成的凹凸不平的桌子,放着一只空瓷碗,缺了口,一只茶杯,盖着,掀开,竟然还有半杯茶,原本秀才是可以不当差不纳粮的,官家还每月有一两银子,然而,母亲常年的病,令他债台高筑。
又因沪江布政使下令贴出告示,因朝廷在西北打仗,国库空虚,各省需支持朝廷,凡三次以上乡试不中者,官家不再发放银子。于是哥哥的日子便每况愈下,竟而至于无米下锅了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