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的苍穹,高挂着一轮金色的圆月。圆月之下,是黑魆魆的宫殿群,像一只趴在地上的巨大怪兽。
宫殿群中央西北角,一幢五楹宫殿依然亮着灯光,那是皇帝的寝宫仁德殿。
紫檀木榻上铺着明黄色的软垫,一人身着鸦青色的长袍,在房中央走来走去。
殿外的石径,小太监提着宫灯,引着一名腿脚蹒跚的老者匆匆走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帝师孙修楷。
到了殿门口,他站住了,等小太监前去禀报。
“皇上,孙学士到了!”小太监轻轻扣门,在外面轻声地禀报。
夜风刺骨,针尖一般从自己的裤缝里钻进去,蚂蚁似地噬咬着小腿,大腿已经冷如铁了,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哦快请孙先生进来!”里面人急切地说,显然他已经急不可耐了。
太监推门进去的时候,皇帝延龄已经稳稳地盘腿坐到榻上上去了。
太监唐德正立在他身边伺候着,他看着冻得发抖的小太监,吩咐道:“去值房去烤烤吧,他们几个烧了炭火,你也去暖暖身子,喝口热茶罢。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一会儿需要时,咱家再叫你。”
“是!”小太监弯腰施礼后退了出去。
延龄伸手从茶几上端过一杯茶,并指着另一个杯子对太监唐德说:“先生也疲乏了吧,一路匆匆,今日这天也怪冷的,难为先生了,先喝口热茶吧。小德子,给先生奉茶”
唐德连忙收起拂尘,夹在腋下,双手去端茶,恭恭敬敬地送到孙修楷面前。
孙修楷接了茶,却未喝,只是看着延龄的脸色,不知他深夜唤自己来所为何事。
延龄抿了一口茶,将茶杯重新放回了茶几,神色有几分欣喜。
“昨日,朕收到沪江省总督陶英的急奏。”
延龄看着孙修楷,想看看他的反应,孙修楷双手紧握着茶杯,面无表情地里立在那里。
“小德子,给先生给座,朕要先生深谈一番”
延龄满脸的兴奋,从榻上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锦盒,缓缓打开,检出一封奏折来。 “先生,请看”延龄将奏折递给唐德,由唐德转递给孙修楷。
“小德子,你也怪冷的吧,跟他们一起去值房烤烤火吧,朕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皇上,这”唐德迟疑了一下,看着延龄。
“退下吧”延龄带着几分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唐德应了声:“奴才告退!”
孙修楷将那奏折打开,细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合上奏折时却并不发话。
“先生以为,陶英的建议如何?”延龄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孙修楷,渴望一个满意的回复。
“皇上以为,他的意见如何?”孙修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延龄,想听听他的真实想法。
“朕以为,陶英所言,虽是步险棋,却值得一试。”延龄带着几分自信,全然不顾孙修楷面无表情。
“削减藩王的封地,一来可以安抚西北将士,让他们可以全心破敌,不用担心家乡中的父母妻儿陷入窘迫二来让老百姓耕者有其田,自种自收,除了缴税,还能有富余,如此,则民心可安。民心若安了?谁还会上山为草寇?”
延龄自信满满,这番分析和推理,他觉得应该是十分缜密无懈可击的。
“先生曾问过朕:对帝王而言,天下最可怕的是什么?,朕回答说:亡国,先生却说:亡国,并不可怕,亡国还可以复国。甚至,改朝换代也并不可怕,不过是换了个宰执者。最可怕的,乃是让黎民百姓饿肚子。你喂不饱黎民百姓的肚子,这天下必然大乱,最可怕的,是在饥饿的驱使下,发生人相食的惨剧,人们忘却人伦,复归禽兽,则千年教化之功,毁于一旦。”